浅谈反美之悟性与人格
文军
　　如果要描述大英帝国对于人类的贡献，第一当算英语，它为人类的交流提供了很好的工具；第二当算代议制，它奉献了实现民主的最佳办法；第三当算工业革命，它使人类明白了自己的力量；这第四项，就是为世界贡献了美国，而正是这个怪胎使人类历史不再逆转。我们似乎应该这样理解：人类的一切进步，一切现代化的努力，其核心仅在于对传统的逆反；不反传统，无以言进步，也谈不上什么现代化。以意大利为代表的欧洲文艺复兴，就是一场反传统的启蒙，而这朵奇葩却到新大陆结出果实，那果实就是美国。对于传统而言，美国就是一场灾难，要捍卫传统，不反美是活不下去的，所以，从列宁开始，墨索里尼、斯大林、希特勒、东条英机、毛泽东、金日成、波尔布特、霍梅尼、萨达姆、“塔利班”、本 . 拉登……，这个反美的队伍可以排得很长，几乎所有坚持传统的豪杰及其拥趸都本能地反美，只有当他们短暂地恢复理智或因为利益需要，偶尔收敛甚至不惜转而恭维。例如斯大林在二战时期，还有毛泽东在 1969 年挑逗苏联之后。自甘堕落，愿意跻身上边那个名单的队伍充当马前卒者也还有，不过越来越不成气候，皆因明白人已经越来越多。

 

其实反美是每个人自己可以选择的权利，无可非议。更何况美国并非十全十美，就算十全十美，也并非不可以反，就算拿反美来当作乐子吧，亦无可指责。当今世界上，“反美”最厉害的，恐怕还得算美国人自己。没瞧它的报纸、杂志、电视、议会，没有一天缺少“反美言论”，拿在任总统当靶子打的影片《华氏 911 》，不仅编导出尽风头，警察还得特别保护，免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政府就是跳进太平洋也洗不脱干系；至于那些个电视“脱口秀”，为提高收视率经常拿总统开涮，借以扬名立万； 2001 年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阴影》，就是美国名记者鲍勃 . 伍德沃德专论卡特以来五位美国总统丑闻之大作。问题在于，人家反美是“原创”，我们这些反美好汉只知道拾人牙慧。我至少注意了这几年，我们那些反美好汉所有的反美话题，无一不是美国自己“爆料”的。例如“虐囚事件”，例如最近的新奥尔良。其效果，我们这些反美好汉反而像是美国佬的拉拉队，成天跟在美国人屁股后面咋咋呼呼，没一点新意思。

 

瑞典著名社会学家古纳 . 米尔达（ Gunnar Myrdal ）早在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访美，就有感慨：“美国人强烈地、诚心诚意地‘反对罪行’，对自己的罪行也绝不稍怠。他审视自己的错误，把它记录在案，然后在屋顶上高声宣扬，以最严厉的词句批判自己，包括谴责伪善。如果说全世界都充分了解美国的腐化现象，有组织的犯罪和司法制度的弊病的话，那不是由于其特别邪恶，而是美国人自己爱宣扬缺点。”这感慨李中堂鸿章也有。 1896 年 8 月 28 日，《纽约时报》采访访问美国的李鸿章，第一句就是：“尊敬的阁下，您已经谈了我们很多事情，您能否告诉我们，什么是您认为我们做得不好的事情呢？”李中堂吃了一惊，但很快表达了他的唯一意见：贵国政党太多，令人失望，应该以国家利益为由，把这些政党统一起来。

 

即使像李中堂这样表达意见也是很正常的。中华文化属于“官文化”，为的是维护高度中央集权，其精髓在于捍卫传统，拒绝任何进步是其必然举措。既然有人总结说“中华文明是古代四大文明中唯一保存至今的文明”，而美国却是各路文明变异之汇合地，按照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矛盾也就必不可免。如今的反美斗士，未必有李中堂那样的地位与水平，他们秉承毛泽东的“痞子精神”，根本不顾一切，撒谎、歪曲都无所谓，其结果，反美之效果未达，却把自己的良知和形象都给搭进去了。比如以“讲真话”闻名的巴老，为了给“细菌战”捧场，竟然描述了北朝鲜零下 17 度的冰天雪地里飞舞的苍蝇！这个发现将改写全世界昆虫学教科书。又例如李敖，拿出庚款留学来攻击美国，可算愚蠢至极！当年老毛登基，踌躇志满地让一群马屁文人跟着逛颐和园，曾经发过一通议论，大意是：幸好慈禧太后拿建海军的钱来修了这个园子，我们还能落得个游玩之地。倘若真拿去建海军，也就沉没海底什么也落不下了。

 

依据同一个逻辑，我们不去讨论辛丑条约的是是非非，至少庚子赔款还赔出一个清华大学和北京图书馆来，尽管一开头是内务府拨给“清华园”算自掏腰包，但毕竟事出有因，并且没多久掏的腰包都在庚款里报销了，并设清华为专门服务于“庚款留学”的预备学堂，没有庚款退赔这件事是不会有清华的。更别说那些“庚款留学”的莘莘学子，为中华民族所做的贡献，这笔赔款怎么说也比那些没赔的款子效率要高得多。“庚款生”对于中国近代科学文化发展所做的贡献，无与伦比！须知，庚款留学，受益者绝大多数都是些贫困人士，对于有钱人，例如徐志摩，老爹心血来潮就打发他去美国留学金融管理，费事去挤那座“庚款考试”之桥。但对于多数穷困家庭子弟，便只能拼命去竞争。仅开始三批“庚款生”共 173 人外加三名捎带过去的皇亲国戚，就奠定了中国近代科学各门类之基础，成果是无法估量的！

 

英国人罗素评价道：“谈到庚子赔款，有一件事值得提一下。美国人得到赔款，除了赔偿外还有富余，就退还中国作为高等教育经费。其中一部分在中国开设由美国人管理的大学，一部分资助出类拔萃的中国学生留美求学。中国由此受益匪浅，而美国人则得到了中国人（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者）的友谊，美国由此取得的利益更是无法计算。大家都清楚这种做法对双方都有益，但英国没有半点仿效的迹象。”（罗素：《中国问题》，学林出版社 1996 年版，第 41 页。）罗素说此话是 1922 年，不知是否英国政府得知他的批评，当年 12 月 22 日就正式通知中国外交部，英国仿效美国退还部分庚款用于有益于双方的事业；且 1924 年 6 月 14 日，美国正式通知中国，悉数退还全部庚子赔款。随即，日本、苏俄、法国、比利时等国亦都纷纷仿效。当中国的学者们发现日本以大部分马关条约赔款用于教育造就了日本的腾飞之后，却又证明庚子赔款全部用于中国的教育带来的只是“文化侵略”，此等悖论只有“特殊材料造成的人”才能想出来。

 

在庚款留学以后，引发了美国和其他欧洲国家诸多教会、基金会、大学乃至私人对资助中国留学生乃至到中国捐资办学的热潮。美国各大学提供奖学金数据很难统计，以洛克菲勒建设协和医学院系统、耶鲁大学捐建湖南湘雅医科系统为代表，中国建立了近现代科学、教育体系。据刘少奇 1949 年给斯大林的秘密报告称：“仅英、美两国，在中国设立的专门学校与大学有卅一所，神学院有卅二所，图书馆廿九所，文化团体廿六个，中学校三百廿四所，小学校二千三百六十四所，教会三千七百廿九所，宗教团体九十三个，医院一百四十七个，慈善机关五十三个。”中国的整个西医系统完全是美国佬援助建立起来的，以伯驾、嘉约翰 1840 年代创办广州中山医科系统开始，接着洛克菲勒捐资创办协和医科系统、耶鲁捐资创办湘雅医科系统，等等。甚至可以说，若不是洛克菲勒基金会大力资助建立“新生代研究所”，并拨款扶持周口店发掘、考古工作，中国人连“北京人”是老祖宗也未必知道。而中国的生物学、遗传学、植物学、社会学、经济学亦都是洛氏基金会出资创建起来的，其中中英庚款也资助了部分项目。

 

中国科技界几乎每一个领域都有“庚款生”担负带头人的角色，而他们和他们回国后培养出来的后代科技精英，撑起了中国科技殿堂的大梁！中国近代史上最早、影响最大的《科学》杂志，就是第一、二批“庚款生”创办的，它堪称中国科技启蒙大典。我们无妨看看这些姓名：胡适、梁实秋、冰心、林语堂、赵元任、 叶企孙、吴有训、胡刚复、胡明复、施汝为、秉志、梅贻琦、何杰、周仁、 茅以升、竺可桢、任之恭、王造时、罗隆基、华罗庚、李公朴、闻一多、杨杏佛、王安、李政道、汪德熙、屠守锷、黄家驷、何炳棣、杨振宁、邓稼先、侯德榜、张文裕、王承书、赵忠尧、钱学森、钱伟长、 高士其、陈省身、周培源、张钰哲、顾毓琇、杨石先、梁思成、张光斗、王应睐、卢嘉锡、杨宪益、蒋孟引、费孝通等等，这是开拓中国现代文化科技事业的一代，基本上都是学科奠基人和学术栋梁，为中国新文化、基础科学和技术科学做出了不可或缺的贡献。不用说别的，被誉为新中国领先世界的人工合成胰岛素，即庚款留英学成归来的王应睐院士领衔研制成功的，他还是中国生物化学的奠基人，又主持成功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人工全合成，享誉世界；被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 23 位专家里除于敏、钱骥无留学经历；孙家栋、周光召留学苏联外，其余十九位全部系欧美留学归国者。他们是：王大珩、王希季、王淦昌、邓稼先、朱光亚、任新民、吴自良、陈允芳、陈能宽、赵九章、杨嘉墀、姚桐斌、钱学森、钱三强、郭永怀、屠守锷、黄纬禄、程开甲、彭垣武。报纸上不乏自力更生的宣传，我们也无意否认它的重要性。可只有阅读学者事迹时才能看见赵忠尧教授从美国偷运零部件，回国后装配成我国首台质子加速器；王承书教授回国前陆续寄回北京两顿半重关于原子弹的文字资料；邓稼先教授分发给有关人员关于制造原子弹的英文资料，让大家边看边研究边翻译；当报纸欢呼我国单晶硅之伟大成就时，却丝毫没说领衔研制它的林兰英、谢希德是谁帮我们培养教育出来的。直至 1969 年，核实了大陆叛逃高官的供述， CIA 才抓住内部“鼹鼠”金无怠，他已经向大陆输送核机密快二十年了。

 

反美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那个国家若没人反它也就活不下去。问题是得反出点水平来。如同老毛那样打横了骂一顿《友谊还是侵略》便自鸣得意得胜回朝，跟阿 Q 骂一声“儿子打老子”差不到哪里去，最后还得跟尼克松表态，自我解嘲说是“放空炮”。老毛自然是有目的的，革命失去对象也就镇不住队伍。 1946 年春，老毛喋喋不休地指控美国唆使、支持老蒋打内战；可对自己部下则明言“美国急于停战”，要利用好这一点。至于朝鲜战争就更妙了，在中央 1950 年 10 月 26 日的《指示》里称：“（ 3 ）从北朝鲜缴获文件及其他方面证明，美国确有侵占朝鲜后进一步侵占我国东北的阴谋计划。（ 4 ）美国此种计划与以前日本对华侵略历史如出一辙，日本是第一步侵略朝鲜、台湾，第二步侵略东北，第三步侵略全中国。由于这一切，为了我国的安全，不能对美军侵朝置之不理。”可非但至今没有看见任何“北朝鲜缴获文件”何在，却在《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里赫然印着：“美国并没有准备在目前发动世界战争。”老毛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说得一塌糊涂只为哄那些没脑的死心塌地。你不能不佩服人家的本事，他都死了快三十年了，且还没死就告诉尼克松说：“后来发现还是你们对”，可那些没脑的还在继续地死心塌地。

 

其实，第一个崇美“大愤青”该算马克思，他的著作里没有反美的主义，反倒是，马克思曾代表第一国际发了《致美国总统阿伯拉罕 . 林肯》的贺信。信中，马克思认定美国是“最先产生了伟大的民主共和国思想的地方”；他称：“由工人阶级忠诚的儿子阿伯拉罕 . 林肯来领导自己国家进行解放被奴役种族和改造社会制度的史无前例的战斗，是即将到来的时代的先声”。懂得什么是“即将到来的时代的先声”吗？马克思接着解释说：“自从巨大的搏斗在美国一展开，欧洲的工人就本能地感觉到他们阶级的命运是同星条旗连在一起的。”可见，马大胡子认定“美国理想”才是符合工人阶级的阶级命运的，那些“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怎么都要违背祖师爷的教导呢？

 

孙中山说要联合世界上一切“平等待我之民族”时，心里就已经把美国当作这种民族的典型了。孙中山说：“美国政府对于中国则取门户开放，机会均等，领土保全，而对于革命则尚无成见，而美国舆论则大表同情于我。”黄兴则著文说：“固欲效法美国之主义、目的，以图造成一大民主国者也。” 1912 年 2 月，南京临时政府颁布的国歌歌词曰：“亚东开发中华早，揖美追欧，旧邦新造。飘扬五色旗，民国荣光，锦绣河山普照。我同胞，鼓舞文明，世界和平永保。”把尊崇美国写进国歌里，孙大炮可谓“炮”矣。也难怪，他早在 1894 年兴中会纲领里就要建立“合众政府”，吴玉章解释说这是根据美利坚合众国而来的； 1904 年孙致美国人民呼吁里更直白地宣称：“我们要仿造你们的政府而缔造我们的新政府”；到 1923 年《致美国国民书》里继续诠释道：“当我们开始发动革命，以推翻专制腐败政府并在中国建立共和国之时，就以美国为鼓舞者和榜样。”他解释 “民国”这个称谓时，明白无误地宣称创造它的灵感来自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就连“三民主义”也是据此而来的；至于国民党，孙中山宣布：“本党应以美国为榜样。……仿美利坚民族底规模，将汉族改成中华民族，组成一个完全底国家，与美国同为东西半球的大民族主义的国家。”他对岭南大学学生演讲时则把他所有的理想归结成一句：“把中国化成美国。”

 

我们不去讨论孙中山的是非功过，只是疑问那位号称继承了孙中山之理想并攻击别人“背叛了孙中山”的导师，宣布：“美国是全世界的敌人。（ 1 ）美国是和平的敌人和国际侵略战争的大本营。美国的大资本家以发杀人财为职业，其侵略及于五大洲，积极准备和鼓吹世界第三次世界大战，压迫和平运动，拒绝禁止原子武器。（ 2 ）美国是民主的敌人和法西斯反动的大本营。美国国内已成法西斯恐怖世界，特务横行，除大资本家及其走狗外，美国人民没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自由。在一切为美国所控制的殖民地，美国均竭力扶植蒋介石李承晚一类血腥独裁者。在一切为美国所操纵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均竭力促使其政治法西斯化。（ 3 ）美国是文化的敌人和人类精神堕落的大本营。美国统治者迫使科学、艺术、宗教为帝国主义侵略服务，科学不用于建设而用于战争，艺术不提倡进步而提倡堕落，宗教不参加和平活动而参加间谍活动。美国统治者以威胁利诱摧残人民的道德观念，美国侵略者在朝鲜等地的野蛮与希特勒、东条无异。”（引文同前）事实如何，我们不屑于做评价，只消看看各地美国使领馆，每天排队企盼签证的人群就够了，没人会到北朝鲜、古巴使领馆排队签证的。这等拙劣的反美宣传，其实并不能伤及美国一根毫毛，却实实在在地伤及自己――形象没了。

 

罗素说：“我认为美国是迄今为止与中国最友好的国家，而日本则是中国最大的仇敌；美国比别的国家更积极地推进世界和平，而日本则只要有战胜的机会往往不惜诉诸武力。”（同罗素上书，第 128 页）我们也不打算把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因为可以说得很长很长。毛泽东调教出来的反美斗士，拙劣的表演实在是令中国人难于启齿。这些人已经丢尽了中国人的脸面，可至今尚不知羞耻。我支持你们反美，只是希望反出点水平来，不要只会拾美国佬的牙慧当满汉全席，弄得我们也受株连。（ 2005.10.22 首发老三届、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