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种离开校园刚刚几个年头且没什么出息的人,回忆起大学生活来就远比那些毕业有年、功成名就的人士真实的多。成功人士追忆青春年少,不免就凭空抹上一缕玫瑰红,好像大学四年始终是激情自由、莺歌燕舞的穷快活。而我的回忆就有所不同,曾经的那几年望去也确像绯红的浪漫天堂,但随之涌入脑海的,就少不了考试之前的地狱感受。我总是忘不了每学期临近考试前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的混乱局面。特别是,在整个大学阶段,似乎只有这少数的离散的几个时段,我们的命运是与教材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对于我们中的很多人来说,发到手上的课本在一个较长的时间里一直在主人的轻蔑中保持一种必要的隐忍,而直到考试前期才突然找到翻身农奴做主人的感觉,开始大发淫威。只有在那个时候,我们才会认认真真地去读教材——不,确切地说,是啃教材,或者按照流行词汇,是K书。这K书,无疑应该是构成我们大学生活记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日子就这样过来了,当时并没有多想。最近因为一些个人的原因,我又K了几本理工科教材,找了找当年的感觉。毕竟多吃了几年咸盐,感觉之余,就多出两条发现。第一,我发现我们对于教材“刻板生涩”的印象,并不是由于考试压力所造成的“恨屋及乌”效应所导致的,而是真实不打折扣的。或者简而言之,像教材这样的书,一般的“读”是“读”不明白的。第二,我发现虽然这些教材“读”起来晦涩难懂,但是换一种方式,改“读”为“K”,跟课本里那些词句玩命死磕,里面的味道渐渐地就出来了,知识结构也渐渐清晰了。只是这种结果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K来的,而且非K不可,不K到山穷水尽,就不可能柳暗花明。这里K的意思很丰富,既是“苦读”的“苦”,又是“啃书”的“啃”,也是“死磕”的“磕”,还有很多更丰富的意思。总而言之,按赵本山大叔的话说,就是甩开膀子玩命整。如果把“K”这个字当做一个语素预定义下来,我的结论也就很好表述了——“课本非K不能懂”。
细细想来,这种K,几乎是自古以来我国教育体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实质之一,贯穿两千多年来的教学传统。我们自小以来听到的读书故事都一直在暗示我们,读圣贤书是件很K的事。有人头悬梁,有人锥刺股,有人韦编三绝,有人凿壁偷光。当代的那些大师神童们的故事,也无不告诉我们,课本是一定要K的。我们不断听说谁谁把吉米多维奇五千题K了个天翻地覆之后白日升仙。可见K几乎是成功的必经之路。不但如此,我们今天的整个教学和教材开发体系都围绕K字做了精心的部署。作者写教材时,要表达出浓厚的教材味道。所谓教材味,就是不能那么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不能让你看着像三国似的那么引人入胜,那么津津有味,而是一定要庄严肃穆,刻板严肃,摆出一幅拒人于千里之的架势,就是得让你读起来眉头紧锁,牙关紧咬。而在大学的教学和考试体制中,我们也就相应地以K书的能力来评判学生的水平。大学的很多考试,根本不是评判学生对于该学科基本知识和精髓的掌握程度,更不是在检验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而是在考验学生们在身心备受煎熬的情形下勇往直前继续K书的能力。到了科研领域,K的痕迹继续无处不在。相当多的学术论文都在“严谨求实”的幌子下摆出一幅欠K的嘴脸。一个学者即便再有创造力和激情,K的能力不行,都会被拒之科学大门之外。K是如此的持之以恒,如影随形,以至于我们分不清是我们在K书,还是有什么更庞大不可抗拒的力量在K我们。K又是如此的胸怀宽广,博大精深,以至于当我们被慢慢K习惯之后,就会加入K的一伙,渐渐感激起来,并且愈加相信世界上除了K没有别的真理,于是变本加厉地K我们的后生。
对于我的这个发现,很多人可能不以为然。他们说,学习就是这样的,就是很苦的。须知学习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作画,不能那样快活,那样从容不迫。学习是一种苦修,是一个人K与被K之后逐渐与K结合的涅磐的过程。这话不是没有道理,愚笨如我者亦有同感,更何况很多持这种观点的人早已经与K推杯换盏,鱼水情深了。可是当我久疏战阵,猛然间突然拿起武器去K书,立刻就大感别扭,这种别扭不可抑制地让我发问,“学习是苦修”,究竟是一个理由呢,还是一个结果?如果我们都尽可能把教材写的通俗平抑,引人入胜,让科学自身的逻辑美坦坦荡荡地流露出来,让普通读者读起来也能畅快淋漓,大呼过瘾,几十年上百年这样积累下来,会不会让“学习是艰苦的”这种印象得以改观呢?也许这种猜想是错误的,或许这种教材太难写,总之直到现在绝大部分教材还都K的老路上乐此不疲。
最典型的便是我们的数学书,一上来先是简单地寒暄一句,说某某知识在社会生产生活中有着广泛的用途,算是给你个面子,告诉你K了不会白K。至于到底有什么用途,到底能给你带来怎样的收益?对不住,无可奉告。激励太多了就有损于K的真谛。接着二话不说,马上给出一个数学定义,夹杂着一些未经解释的术语。为什么要这么定义?这些术语究竟什么意思?对不住,无可奉告。把事情讲得太明白浅显就有损于K的真谛。再往下,哈,厉害了,给你一二三四五条定理,大抵是关于刚刚定义的数学概念的性质和运算规则,然后几道习题,给你示范一下,紧跟着就是习题了!你瞧瞧多完美,给你定义了概念,给你安排了规则,给你作了示范,你还等什么?钻火圈游戏开始。可是且慢,我为什么要钻这个火圈呢?究竟钻这个火圈对我有什么帮助?跟我之前钻过的其它火圈有什么关联?对不住,无可奉告。问题太多有损于K的真谛。
数学书大抵如此,其他方面的教材也萧规曹随,半斤八两。以计算机教材而论,用墨上倒是比数学书慷慨多了,起码文字叙述多,不像数学书来个“同理可证...,证毕”。但是如果你不用心去K,稍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文字叙述中的逻辑主线。相当多的计算机教材深得离散数学的真髓,文意飘忽跳跃,主线模糊曲折。很多东西需要你自己总结,需要自己顿悟,教材是绝不替你代劳的。其他的专业课教材,也大抵都有一股自我陶醉的气势在里面,很少跟读书的人构成什么交互,而是自成体系,躲进小楼成一统。你想要接近她,看清她的真面目?没问题,请K。
公允的说,K并不是完全的痛苦,特别是K进去了,慢慢地就由苦变甜了。数学也好,计算机也好,其内部逻辑确实精妙优美,真正的有心人认真K进去,就能逐渐体会到这种精美,渐渐乐而忘返。但是,由于表面上的冰冷刻板,很多人没能够K进去就退却了。也许在精英教育的时代,这客观上构成了层层选拔机制的一部分而创建过什么不朽功勋,但即便如此,在高等教育大为扩大的今天,“书非K不能懂”恐怕早已经是弊大于利了。难道我们就不能把教材写得更浅显通常?难道让更多的学生在平时就以读教材为乐趣就会有损于高等教育的严肃庄重?难道让更多的人快乐地学习就会导致国人理解能力的下降?我想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更何况,我们并不是要求把数学写得像《天龙八部》那么引人入胜,只是希望教材作者能够在写作的时候心里装着读者,时刻想着读者是否能够顺畅地理解您的意思,行文和颜悦色,平易近人一些,在适当的地方给我们提醒两句,鼓励两句,这应该不是过分的要求吧?我们反过来想想,如果您出去跟人聊天的时候用教材腔,是不是没事找抽?那么为什么同样是写出来给人看,在教材里就可以冰冷刻板呢?现在一般的教材作者是寄希望于读者K书之后,化身为作者本人,渐渐获得理解。能不能反其道而行,自己首先化身为读者,在循循善诱中逐渐发现知识,领悟知识呢?作者们不妨假想对面坐着您的学生,您把写下的句子读给他听,能不能让他听明白?这就是个很好的标杆。美国著名的技术作家Martin Fowler总结自己写作的成功经验时,说自己怎么说就怎么写,国内的教材作者和编者是否也可以考虑借鉴借鉴?
当然,我们知道,K的问题不仅仅是依靠改变教材风格够解决的。但是在众多的因素中,改变教材风格可能是比较直接和容易的。事实上,好的例子也不是没有,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汇编语言》(作者王爽)就是近期出版的一本平易派教材,得到了学生读者的热烈响应。已故力学大师铁木辛哥的几本经典教材,也是娓娓道来,推心置腹,几十年来长盛不衰。专业教材之外的技术图书中,与读者促膝谈心,行文如清风拂面的更是不少,很值得教材作者和编者学习研究。对教材作者来说,这是必须迎接的挑战,也是难得的机遇。而且在我辈看来,在教材风格的转变中,能力和经验是次要问题,认识与态度才是主要问题。希望我们的教材作者们不要抱残守缺才好,更不要迷失在剪刀与浆糊之中。
转自CSDN
posted on 2005-11-04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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