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我们班每天发烧三十九度以上

每次理完回来，老爸先叫不好，老妈又嚷太短，好像没有一次是让他们满意的。我喜欢剃干净利落的男人头。长发在别人头上巫山云雨一样的迷离，但要是换在我头上，我会去跳楼的。我是一个愿意生活极其简单的人。
家门口的理发店无论大大小小，都留下了我的芳影。我几乎是理过一次，下一次就换另外一家，这种选择里面，可能有我的性格。
周日吃完午饭以后，硬拉着老妈去逛街。到了一家理发店门口，发现一家店我竟然还没进去过，就产生了冲动。从外面看，它全部是透明的，又很纵深，里面的椅子很有情调，布置得很有现代气氛。一进去，感觉这个店果然很大。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就有了一个靓姐姐迎过来，帮我们倒了一杯水。
开始洗头了，那位靓姐姐把我的头当着小猫在洗，当着面团在揉，弄得我浑身不自在。总算度过了这一劫，可以剪头发了。过来了一个头发全都染成了黄色的哥哥。他问我要剪什么样子的头发，然后又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专业术语，搞得我一脸狼狈，只好说随你便吧。
那位哥哥很会开玩笑，我们两个越说越深，最后连他老家是哪里的都谈到了。那时，哥哥想了一个很有趣的想法，那就是他说一句温州话，让我来猜是什么意思。“跟你玩就跟你玩，我妈也是温州人，我又不是听不懂？”我说。果然，他说的我都能回答出来，他得意不起来。
突然，那位哥哥说出了一句里面又有“鱼圆”又有别的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话，弄得我一团雾水。一问才知道，他说的是青田话，那个“鱼圆”就是“晚上”的意思。我妈在边上笑。
理完了，一看价格，好贵。幸好有我老妈在，让她付钱就与我无关。真是好货不便宜，不过我的这次理发居然破天荒，大家都说好。到了学校，大家也说我换了一个人。
一个学期又很快就要过去了。我又做了好多自己不能容忍的事情，再一次和夏天清吵架，然后是我这样的神童居然背不出课文来，再后是抄数学答案被老师发现，可耻！
不过，我真的会分析自己了。在家里，我的动作又太慢了，有一次作文居然写到夜里10点多。
老妈有点担心我这样下去会上不了重点高中的，她不让我做任何事情，只让我好好读书。有时，我做完作业后没背英语单词而在画画，老妈就恐吓我说再画就把我的画撕烂。老爸的办法好一些，他说：“女儿，小学时你学国画，画虾画得不像，也贴在家里沾沾自喜，你老妈回来连连称赞说：好漂亮的毛毛虫。”老妈有时和老爸吵架，说着说着，也说到我身上，好像他们吵架是因为我成绩下降而导致的。
老妈对我说：“其实我们的人生已经没什么愿望了，只是希望你好。”
老爸就说：“我们中国的家庭里充满着悲壮的牺牲精神，两个大人为一个小崽子牺牲，他们并没有自己的生活。为了造就一个孩子，他们心甘情愿地完蛋。”
我能听得出他们的话音，就说道：“你们这样说，好像是我阻碍了你们寻找幸福似的。你们其实还有点贼心不死，你们可以去追求啊，我会照顾我自己的。”
五一假日里我们三人出去，到龙井看了一眼十八棵御茶。回来后，因为我现在已经和电脑绝缘，闲着无趣，就剪了一些好玩的东西，贴在眼面前的许多地方。正好门上挂着一根长线，不知不觉就把那根线拿在手中，在线的末梢打上了一个死结，玩起绑绑线来。可是，一个人玩好像有点困难，于是我叫来了老妈，但老妈并不愿意陪我玩，讽刺我说：“呀！多大了？还玩这种游戏，你又不是小孩子？”
我说：“好像这种远古游戏又开始流行起来了，我们都复古了。”
“噢……”妈妈笑了起来，不相信地说。
老妈嘴硬心软，后来也和我玩了。
其实，我觉得老妈很喜欢玩，她的大手很灵巧，跟她洗碗时手指表现出来的僵硬完全不一致。啊，万岁！她简直是神童！她太了不起了！她能挑出我们全班没有一个人会挑出来的新名堂，而且她还说出了诗情画意的名字：西湖荷叶！
她的手很灵活地翻动着，转动着，变换着一个又一个的花样，筷子、豆腐干、抽屉，好多好多。
我们一边玩，一边打开了收音机，听杭州西湖之声的“噶是噶非”节目，因为单玩很乏味。今天电台节目说的是一个人男人骗一个女人做他的传销下线，听了让我们捧腹大笑。我们边听边玩，很开心。
有人来了，我去开门，是外婆。她看见我们在玩绑绑线，就有些迷信地说：“玩绑绑线要下雨的。”
我们一点都不相信。

几天假期过后，早上7点多，教室里发生了一场恶作剧。武超用夏天清带来的一个形似大便的玩具吓唬费方，搞得受害者虚惊一场。
过了一会儿，那东西到了又白又俊的大害虫赵西泠手上，又掷还到武超手中，武超浪笑以后，把那东西扔到了亓亓的桌子上。我看清楚了，令人毛骨悚然，那是一团土黄色的粪便！夏天清在窗外朝楼下看，和武超嘀咕了几声。武超把那团“粪便”放在了尤其的椅子上。不一会儿，尤其来了。像往常那样，她走进教室，来到她的座位旁。等她就要坐到椅子上时，才猛然发现粪便。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两手紧紧捂住嘴，一脸的惊讶和疑惑！
夏天清高兴得哈哈大笑，武超更是趁火打劫，一面用左手捂着嘴巴，一面用右手指着尤其椅子上的“粪便”叫道：“噫！咦！大家快看，尤其的大便解出来了！尤其怎么这么恶心的啦？”夏天清凑过来，不时地用手在鼻子前来回扇动，好像真的有一股臭味似的。
后来已经来了很多人了，很多人都参加到这个游戏里。一个早晨就这样过去了。大家为一泡虚拟的大便高兴了一个早晨。
后来，英语包老师来了，同学们赶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乖乖地看起了书，这场恶作剧才得以结束。
过了几天，不甘寂寞的捣蛋鬼吕品又有了一个重大发明，那就是捉弄老师。他发明的题目是《如何让一个人发火》，他说他要申报国家级重大课题。吕品在班上秘密宣布：“如果你想让一个老师发火，你就故意读错字或演算错最简单的算式。当他纠正了你后，你再读错，而且错得跟原来一模一样，那时，老师就要发火了。……我的这个发明成果是从何吖卣那里剽窃来的。”我大叫，并装白痴道：“啊？什么？……怎么会是我？”其实我想起来了，去年刚开学时，我可能说过这样的话。
吕品没有理睬我，忙着去办他的捉弄老师学习班去了。上课时，有许多同学按照吕品这个法轮功邪教首领的教诲，开始让老师生气。大家干这事，暗地里都很兴奋。大家先在任课老师那里练习，群情激奋，把数学老师、政治老师、体育老师、英语老师、劳技老师都不同程度地惹火了。一到上课，大家就等着把戏开演。参加的人都是聪明蛋，连尤其这个学习委员也上场了。只有后面几个超级弱智者，比如魏温州之流不能领会这个游戏的意义。还有我，也许我真的是这个游戏的发明者，但我真的没有参与。

初一，我的生命刚刚睁开眼。张老师曾经说我们班是神童班，说我们班是神童批发中心，又说我们班是飞翔俱乐部，他是飞翔俱乐部的老板，他预言未来我们都将能飞翔。我们都大笑，把他的话当真，也当玩笑。当然，我们也叫他种猪厂厂长，我们倒是忘了他最初的名字叫果果。也许，人要不停地换名字，才能活出点新意。
我感到他慢慢地开始征服我们了。一个老顽童，一个想用我们的思维来思维、用我们的语言来说话的人。
人家都说我们班很乱，家长也写信告到校长那里，但张老师坚持让我们班继续这样发展下去。我们班每天发烧三十九度以上，我们班层出不穷的新花样，让别班的学生羡慕不已。
魏温州在一年时间里把班级里一半以上的名字记住了，不包括记错的。我们有时候和张老师反唇相讥，说我们班也是笨蛋批发部，因为我们拥有像魏温州这样只能考零分的人和像吕品那样只能考十分的人。
在一次班会课上，张老师带领我们设想如何为魏温州吕品这样的人开一所大学，就因为一个原因，他是我们班的人。“为魏温州这样的人开一所大学？”我们集体大笑。然后，我们说：“这家伙有了知识以后，会把军舰开到教室来的！”“为吕品这样的人开一所大学？”我们都暴笑起来。然后，我们说：“那天下所有的老师都等着死吧！”
张老师说：“难道我们能让他们成为职业坏蛋吗？”我们都停止了嘲笑，但开始了争吵。张老师说：“就是你们这些人，明天要当工程师、医生、导演、主持人、商人、主席、总统、总理、联合国秘书长、省长、市长、家长、队长、科学家、艺术家，你们完全可以不当流浪汉和罪犯。如果我们大家都不去帮助他们，他们肯定会完蛋。吕品聪明，魏温州率直，往后到了社会上，他们会更有活力，这个活力可以成为破坏力，也可以成为对自己对别人有益的东西。”
我们被说服了，接着我们设想为他们开一所什么样的大学。有人说要让魏温州去充军打仗，早点牺牲，有人说让吕品去敌对国搞捣乱比较合适。张老师说：“一个考试成绩不好的人，就不能成为一个好人了？一个成绩非常优异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吗？……我们决不会放下一个人不管，即使别人放下，即使他自己放下。”
我们的学习过程充满着乐趣。我们班的肖雅皮一直发音不准，张老师提议我们集体为他做一个舌头固定架。可惜的是，在不久之后的普通话发音中，他的舌头在脚手架的帮助下，又严重扭伤了。老师号召我们向朱香榧学习，把他作为榜样，用双面胶粘贴在墙上，天天临摹。我们跟隔壁班打招呼，要他们千万不要用电钻在墙上打洞，否则会把我们的榜样打坏的。
我们班上有一个特殊的惩戒方法，叫“卧地五分钟”。有一天，武超和赵西泠在打闹，追逐奔跑，被班主任张老师发现后，张老师突发奇想，喝令他们卧地五分钟。武超和赵西泠非常高兴，立即趴下，在人群中接受惩戒，面朝下，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毫不犯规，干净漂亮地完成了老师布置的作业。日后，吕品、肖雅皮之流经常东施效颦，主动要求班主任让他卧地五分钟，但班主任总让他们失望而归。
六月一日，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了，真是感慨很多啊！一眨眼，我的童年就过去了。再要几眨眼，青年就会过去的，中年就会过去的。接着，老年也过去了，哇啊啊啊啊啊！我不要当凡事都要操心来操心去的大人，我也不要人家叫我“大妈”，我更不要当别人的祖宗。
现在，我就要过我这一生中最珍贵的一天——最后一个儿童节了！上午上课，下午是集体去浙江展览馆看大阅兵模型图片展。幸好是坐车去的，不然我又要很惨了。我腿短，走路一点也没那种可爱婀娜的淑女的模样，所以，我最怕走在大街上亮给广大的人民群众看。说是世纪大阅兵模型展，其实纯粹是给小孩、而且是给学龄前儿童看的娃娃兵模型，虽然我不想成为大人，但让我带着颗童心对着模型说：“哇，他们好好看噢！”我可不干。
过后，又到了武林广场省展览馆对面的科技大楼参观。一楼底下是反腐倡廉展，展览了许多名烟名酒，和很多干部贪污腐败的劣迹材料。二楼是“人体健康展”，有一具具被剥皮的尸体，泡在大瓶子装的福尔马林里。我们难以面对。我们一行人闭着眼连声说：“善哉善哉，施主，不是有意冒犯你的，阿弥陀佛！”
赶快下去，到门口透气！走到楼梯口，却看见一批欢天喜地也在过六一儿童节的穿舞蹈衣的幼儿园小朋友，跟小米粒一样大，蹦蹦跳跳地来看尸体。我不禁为她们的纯洁担忧，愿真主保佑她们，阿门！我把童年转让给你们了！

<--全文完-->好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