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五】

5．教师们的作秀表演

当感到很孤独的时候，我会特别投入地做作业。我那一篇一篇随笔，都是我在失落的情绪里认真写出来的。
自修课，张如果又走进来，走到我跟前来，要我的随笔本。然后，他亲自读我写的《电视少年》，说我写得好。
《蜡笔小新》曾让我入迷好几年，我看了个天昏地暗。《灌篮高手》，一部日本动画片，又把我看得如痴如醉。
我总在想，国产动画何时才能有这种水准，不说情节，不说人物，只说一点——内涵，人家的东西中心深藏不露，却又无时无刻不体现，从未点明，但能让人为之感动、产生共鸣。而国产的动画只有两个字：做作。讲一个谁都能猜到结果的故事，最后还要来一句点明中心的，比如什么知错就改、要诚实、要谦让什么的，妄想点化一帮整天不听话只看电视的小伢儿，用这种手段哄小毛头。而人之初，性本恶，哄也是白哄，会撒谎的孩子是不会听这一套的。
中国有一些人就是夜郎自大，以为出了一个会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会让梨的孔融、会找妈妈的小蝌蚪，就沾沾自喜得不得了，做成动画四处宣传，生怕人家不知道，一遍不够，还再放一遍，把电视频道都占满了，生怕人家忘了，孰不知早让人听腻了、看烦了。近来我有所醒悟，《宝莲灯》还是不错的。可是……可是我们还是能猜到结果啊，好人赢了，坏人死了，邪不压正嘛！
拜托，拜托造些悬念，能不能再悬些啊！
《灌篮高手》的魅力所在，就是让你永远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里没有好坏之分，谁输了都会让你觉得可惜，或者说输赢已经不重要了，让人看到的是那种拼搏的精神，对手也是同志，大家都有同样的梦想。……唉呀，多感人啊，好多次我掉下了眼泪，想写时却怎么也写不出来。我知道这种感动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只能深深地铭记在心间，把它当作永恒的经典来纪念。国产动画让人掉眼泪还早着呢！
我13岁，初一了，爱极了《灌篮高手》！我看懂了它，我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各位动画片制作人赶快去看《灌篮高手》，祝你们有长足的进步，再来胡编。我们这些电视少年可不是好哄的！
《还珠格格》倒是不错，但它不是动画片，我也就不说了。
接着，他又读了我的《偷偷摸摸》，也说好，表扬我会分析人类自身的行为。
我觉得偷偷摸摸很快活。相信当过学生的人，都有过偷偷摸摸的经历，偷偷摸摸看闲书，偷偷摸摸写日记，偷偷摸摸抄作业，偷偷摸摸谈恋爱，偷偷摸摸做许多不让老师家长发现的事。
我第一次偷偷摸摸，好像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偷看小说《鹿鼎记》。早上，老爸一出家门，我就窜进他房间，找到那本藏得并不高明的书，然后坐在床上看一个上午，冷不防传来奶奶的脚步声，吓得我连忙把书往枕头底下塞，虽没被发现，但心跳得如心脏病患者一般，两三分钟后胸口还发疼。后来我有了经验，在小说外面罩一本百科全书，就无后顾之忧了。这一招百试不爽，直到今天，我还这样偷看不该看的书。
在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不做作业，偷来别人的本子，擦掉别人的姓名，写上自己的名字，就了事了。
有一天晚上，老爸发现我作业上笔迹不对，被他一诈诈出来了。这样完了，班主任要我在班上检讨。我求我老爸，让他跟老师求情，我怕受害者晓得后都要来恨我。可是，我老爸做出了。检讨前，我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我求助地看着站在旁边的老师和老爸，老爸说，现在要让大家晓得你是一个什么人。我泣不成声。我老爸只有一点决不饶我，就是决不允许我偷！
上中学以后，偷偷摸摸得到了更广泛的运用，吕品上课偷偷摸摸睡觉，赵西泠跑800米偷偷摸摸抄近路，季节默写时偷偷摸摸翻书。大家的伪装技术也有所提高，比如在答案书《课课通》外面包上封面，写上“语文”二字，以便大大方方地摆在桌子上。有一次亓亓在数学课上抄这样的“语文”书，结果被数学老师没收，黄老师当时定下的罪名为上数学课时做语文作业，真是滑稽！其实《课课通》上有各门课的练习答案，鬼知道亓亓在抄哪门课的答案。
最后，亓亓还上演了一幕“太子换狸猫”的戏剧，胆大心细、适合干特工的亓亓同学用真语文书偷偷摸摸换下了假语文书！看，又是偷偷摸摸的！
大家的胆子都发育变大了，已不满足于偷看，上课也开始偷写别的东西，与老师展开艰苦卓绝的斗争，斗智，也斗勇。尤其说她在课堂上想写什么时，会先热情洋溢地举手回答问题，骗过老师，接着，就埋头大写特写。一般这种情况下，老师被麻痹后，不会来打扰我们。这是秘方。
家里的父母比较难缠，在家里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风吹草动（拖鞋声），我会立刻把漫画书往桌子底下一扔，可惜半数时候还是会被发现。想必老师和父母的学生时代一定也是在偷偷摸摸中度过的，否则，我们就不会多半被识破。
如果哪一天当学生的不用偷偷摸摸了，恐怕也就失去当学生的乐趣了。
老师读完后，我非常得意。一个好心情有时会持续很久。我的随笔本也很快就成了畅销书，我不让别人看都不行。

政治课上，卢老师说“许多人在革命目标的指引下而集合起来的有组织的统一行动的团体”就是一个集体。
卢老师是年级组长，她还给我们举例讲解说：“比如，学校是不是一个集体？班级是不是一个集体？有职工的单位是不是一个集体？到商场购物的顾客是不是一个集体？”
这些都是一目了然的，我们当然能辨别得出。
最后，卢老师又说：“旅游团是不是一个团体？”
“是！”我们异口同声地说。
“是吗？”卢老师用粉笔重重地在“革命目标”四个字下画了浓浓的一条红线，使劲点了点她的贝多芬一样的头颅，唉，那可怜的粉笔在老师用力的捶打下一分为二了。
“你们再看看，是吗？”卢老师提高了嗓门，然后期待着我们倒戈。
“是！”我们依然坚定地回答。
卢老师脸上立刻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眼睛瞪得老大地盯着我们。“哎，你们搞清楚一点！头昏了是不是？”
老师更激动了，说：“集体是要在革命的目标下，注意，是在革命目标下集合起来的！”她反复强调着。
“那旅游团也是有革命目标的！嘻……”大家乐着。
卢老师有些气愤了：“要知道，旅游团在几天游程后就要解散了的！”
“那我们三年后不也是要分开的吗？”我大嚷了一句。
大家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便更热烈地讨论开了。
忽然，“啪”的一声，是老师拍讲台的声音，她气呼呼地说：“旅游团不是一个集体就不是一个集体！”
她总算给我们一个标准答案了，下次考试时若遇到这道题，我们可以对付了。这一节课让我非常兴奋，能跟老师对着干，其乐无穷。

语文课是班主任张如果上的，无论如何，我也兴奋不起来，大家都有点怕他。
他今天花了一节课只说了一桩事，然后让我们写下来，我有点怀疑他不会教书。
他说昨天他们家吃糖藕，那糖藕烧起来时很热闹，锅里的糖料被熬得沸腾，看上去很有快感，吃起来也很好吃，藕烂糖甜，舌头忙不过来。
可是吃过之后，麻烦就大了，锅里和盆子里的糖都结住了，真是糖藕好吃锅盆难洗哪！最后，他们一家两人坐着，讨论怎么洗。（我们很关系他家是哪两个人？）
先是用铲子和调羹来铲和刮，不行，太坚硬了，糖已经和锅盆粘结成一体了。
后来，老师让他女儿把大炮扛来。（哦，他们家原来就他和他女儿！）他女儿说：“那不把锅盆都炸了吗？”
老师说：“那就把导弹拿来，它能精确制导。”
他女儿答曰：“没有发射架。”
强攻不行，得来谋略。用水洗，用水泡，也是一个方略。可是，要等到来年再用这锅碗吗？不行！干脆把锅连同上面附着的糖都扔了！可也不行，不能倒洗澡水把孩子倒掉。
接着，聪明的成人提议说：“把它放在冰箱冷冻箱里，当它遇冷收缩时，糖和锅盆因材料的物理特性不一，收缩速率也不一，这样它们就会分离。”
另一人叫好，接着，他们准备把脏锅放进冰箱里。可惜铁锅太大，放不进去。立即打电话到冰箱厂去，要求来改门。冰箱厂的维护修理部那儿忙音，人员缺勤。
于是，又打电话到一家政服务公司去求助，家政服务公司劝这个家庭接受他们推荐的一个放心保姆并由该保姆来解决他们的问题，考虑到请保姆的费用开支问题，他们拒绝了。
后来又打长途电话到老家，请教一个更有生活经验的老者。对方以为他们想家里的老人了，很高兴。这边也就八面玲珑地做顺手人情问了声好，最后才峰回路转地把话说出来，说吃糖藕遇到了麻烦。
那边的老人淡淡地只说了一句：“何不烧一烧试试？”
搁下电话，老师和他女儿大喜。他们把锅放在液化气上烧，烧后，加水稀释，再烧，真的可以去掉！
最后，老师得出结论：讨论的快乐以及家庭民主的气氛比吃糖藕还要快乐。
我本来是提不起劲来的，可后来也跟大家一道笑得肚子疼了。
接着，老师让我们第一组的同学用第一人称记写这个故事，第二组的同学用第二人称记写，第三组用第三人称记写，第四组的用第四人称记写这个事。
我们都奇怪死了，问什么叫第四人称，老师开始发明他的学说，道：“不是第一人称不是第二人称也不是第三人称的，就是第四人称。”
我们刚记写好，下课铃声就响了。感觉一眨眼，就是一节课。

生物课格外有趣，大家研究小肠，了解了它的内部结构。
小肠的表皮是白的，闻起来很臭，如果一直闻，会有点恶心的感觉。周老师让大家把牛奶、饭粒等东西，加上各种各样的化学物质，形成五花八门的颜色，有紫的、蓝的、红的、黑的，还要求我们怎么怎么做，可惜我在听一盒磁带，没有认真听，后来想听时，也听不懂了。
课堂上，除了听音乐我还在开小差。学校的艺术体育节马上就要开幕了，今天下午就要提前进行现场绘画，我们报名的小画家要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使出来，在一幅长卷上现场画上一幅美丽的画。我们班的我和亓亓要去大显身手。
我一边听歌，一边在头脑里构思我的图画。
我想画一个关于飞的幻想作品，由黑白两色组成，背景是黑色，主体是一只反白的鸟在展开翅膀，但又不像是飞，而像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图案。
我发现周老师其实看见了我戴的耳机，但她没有理我。
我心里有点奇怪，是不是我这人太臭了，老师都不理我了？

我们班去上音乐课的纪律实在是不敢恭维，这主要可能就是因为有我这等人在，早就听说有人报告张如果了，但他没抓我，我也就当着可以多在这世间逍遥一日来看待。听人说张如果有一个什么狗屁的教育理论，他要我们在初一时充分表演出自己的性格，到初二时再收拾我们。
我一上音乐课就兴奋。我兴奋的理由有许多，一可以自由换座位，二可以和男生说话，三可以嚼口香糖，四可以听随身听，甚至还可以偷偷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不来上课。音乐老师经常生我们班的气，可今天，我们却表现得特别可爱，这是漂亮的音乐老师后来亲口说的。
我们班小男生都是小色鬼，他们来上音乐课都是冲着老师长得漂亮来的。今天课上学的是歌曲《大海啊，故乡》。
预备铃响了以后，我们还在哄闹，王雪青老师站在那里，披着秀发，说：“还有两分钟。”看得出，她决不想给我们多上一分钟的课。
我像以往一样，没有在自己的座位上坐，而是坐在男生堆里，左边吕品，右边武超，我们开心地交流着。我在说上一个星期天，我和老爸趁老妈熟睡之际溜出了家门的事：“……我们的首选地点当然是卖盗版最猖獗的电子市场，爸爸想买几张MP3了，我也想几张游戏光盘。电子市场确实和妈妈说的一样，乱七八糟的，不过五花八门的光盘倒也让我们父女俩兴奋不已。反正便宜，就来个大采购吧。时间很快过去了，我们才想起家中的那只母老虎此刻应该觉醒了，再不赶回去，要被她骂死了。光速是没有的，不过我和爸爸骑车的速度很快，赛过了两旁的面包车，这当然得归功于老妈给我们的恐怖感。一路上，老爸不停地想像着家里老妈发火的情景，不停地编理由，又想着买东西安慰老妈。……后来，老爸买了只甲鱼，又买了些菜，打算下厨烧饭来赎罪。我不会烧饭，可惨了，老爸替我想了一个主意，叫我回家以后什么也别说，只管拼命念书。……回到家，老妈的表情好像是要吃人，我们低头各自照计划办事，爸爸烧饭，我读书。我们都很苦干，一边工作，一边听骂。我心里却说：又不是三八节前后，你这只母老虎干吗就这样不肯罢休？”
吕品和武超也说了笑话。
我笑得最响。我早就和这个美女老师吵过架了，而且很激烈，她上课时已经不敢向我这边看了。这样，我就更敢大胆放肆地讲话。
老师在我们的说话声里开始上课，如同往常一样，大家先学发声练习，学唱谱，再唱词。课程进行到三分之一时，谁都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发生什么。老师弹着钢琴，让我们标上力度记号，完了之后，再开始演唱。没想到这一次老师一边弹一边连续说了几次“好”和“不错”。
这大大鼓舞了我们的士气，我们都拼命唱了起来。连我也不和吕品和武超说话了，因为大家都在唱，再要说话也显得太孤独和无耻。
我们唱得很整齐，带有深情，我们也能体会到我们自己把声音处理得有多好，我们的嗓音有多么圆润。
每一遍下来，老师都带着微笑。几遍下来，老师说：“这是你们唱得最好的一首。现在，我怎么看你们你们都是可爱的。”
这句话封住了我们说话的嘴，给我们鼓舞更大，我们的感情也更投入了。老师笑得跟一朵花一样美丽。作为奖励，她愿意拖一点堂给我们看一点《人猿泰山》，其中主人公小时候的形象就如同我们今天上课的表现一样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