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四】

4．不和正经人打交道

天气渐渐地凉下来了，中午，大家在走廊里玩，吕品趴在高大的赵西泠背上晒太阳，他们几乎天天如此。
我去碰碰吕品，他就要一脚把我踢个十万八千里。
我总是去找吕品那个傻子玩，在班上我找不出更有趣的人。
我问他为什么要踢我，他说：“我是手机，赵西泠是充电器，我们不能分离。”
“每天做一件好事不要告诉任何人，每天做两件你不想做的事。”这句话想必你不会生疏，它就是美国著名作家戴尔·卡耐基的名言。我们的老师把它写在黑板上，让我们试着做。
我们班的梅子，按照卡耐基所说的，在一个雨天里，做了一件好事，而且没有告诉任何人。
某天放学，她打着伞回家，看到了一个六旬老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孙子站在风雨中，没有雨具，老奶奶用她的衣服为孙子挡雨。雨越下越大，梅子看不下去了，良心促使她帮助他们。她走过去，为他们打伞。车来了，他们上了车，一位青年主动为老奶奶让了座。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的，老奶奶的家在梅子的家一块。
下车后，梅子干脆把他们送回了家。梅子帮助别人并不感到吃亏，相反，还很快活。
梅子又做了两件自己不想做的事。
又一天，梅子做完了值日，和曾女一道回家。那时天又下雨了，阴差阳错，梅子带了雨伞，并且还随身带了一件轻便雨披。但梅子很不情愿送人，因为那备用雨披还没有打开过。可后来，她还是送给了曾女。曾女有点不好意思，但收下了。
当天回到家里，梅子突发奇想，何不干脆再做一件不想做的事，凑成三件，表明自己是听卡耐基话的乖孩子。
于是，她就准备为妈妈做了一顿晚饭。梅子感到妈妈白天上班，回到家还要烧饭、洗衣服、打扫卫生，真是很辛苦。于是，她就学着母亲平时烧饭的样子，淘米、烧饭，虽然水放得多了一点，可饭还是做好了。
这篇文章登在《中学语文报》上，是张如果老师推荐的。中午，我们全班同学拿到报纸后，都屏住呼吸在看。
我看过以后，立即走到梅子跟前，我说：“梅子，你写得真好！”她很高兴，纷纷接受大家的欣赏。我又问她：“你真的遇到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孙子了吗？是不是假的？”旁边肖雅皮说：“一定是在作文书上遇到的。”
梅子正得意，听了这话，非常不高兴，一口气说了许多：“你看的漫画书不也是假的！这世界上的东西许多都是假的！作文是可以编造的！”
外面在下雨。
我气得走了，可又跑回来。我说：“梅子，我真心给你提意见，你怎么这样？”梅子很生气，很有礼貌地说了三个冰冷、生硬的字：“对、不、起！”
说完，她就不理睬我了。
我受不了那三百斤的三个字，就又跑回到座位上去。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做任何事了，我一个人在想，梅子是我们班的中队长，每次接班队旗的时候，都是她上台去，她是我们班的形象代言人，我对她的印象一直不错，但是从今以后，去她的吧，不过，也去我的！
外面雨下大了。
我突然要寻求发泄，我朝全班大叫，说：“哎，真晦气！昨天我刚把挂在教室后门上挂了一个月的雨披拿回家去，今天就下雨！……哎，最近我的运气真臭！不像人家，每天都有雨披！”
梅子在那边叫起来了，说：“我就有，怎么样？我现在书包里还有，不信我翻给你看！”
我说：“你拿出来！……那你今天借给我。”
大家都听我们俩吵架。
梅子说：“不过我现在懒得到书包里翻了。”
放学时，雨更大了，我单车骑到了商学院校门口的公交站牌那里，在那儿躲一会雨。我让车在雨中停着，我看着车淋雨，心里很快活。
吕品那个讨厌的家伙也没有雨具，不过他似乎更高兴，因为许多人挤在站牌底下，很热闹。而且，都是我们班的人，这更是他所希望的。
我到处借钱想要买一件急用雨披，可是借不到。无奈，我只得向男生赵西泠借。赵西泠穿着雨披，不停地眨着他那双生了所谓“偷针眼”毛病的眼睛，饱汉不知饿汉饥，得意洋洋地在耍大牌，一件雨披就能让人抖成这样！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向他如此低声下气的。
六元钱后来是借到了，不过我不小心把它丢进了水坑。
捡起来后，我又还给了赵西泠。他站在那里太占场地了，我推着他说：“赵西泠你穿着雨披，你还是跟我的自行车一样，站在雨地里比较合适。”
赵西泠又高又大，比许多成人都高大，我的头只到他的屁股，这一种航空母舰一样的大家伙，我一见就恨。
赵西泠被我的反复无常弄糊涂了，手里拿着那全是泥水的六元钱，站到了我对面，全身真的在雨水里了。他冷冷地对我说：“何吖卣，你是不是很嫉妒梅子那篇作文啊！还有，你那天可是说我整天骂慎浙是农民噢！我看你，也就是一个标准的女农民！”
吕品说：“你们怎么说这么无聊的事！”
我忽然生气了，朝他吼：“你不要站在雨地里发表演讲了！你好带着你的六元钱走了！我不想看见你，你身上的脂肪太多！”
赵西泠走了，我感觉舒服多了。
过一会，我忽然头朝上叫起来：“耶！梅子那个狗屁的作文？你们看，校门口公交站点不是有挡雨的棚吗？”
可是大家都有点不睬我了。
我想一个人冲到雨地里，骑着车，冲回家去。恰好此时肖雅皮身穿雨披，又带了一件雨披来派送。
此物顿时成了抢手货，我身边身强力壮的武超抢到了雨披的塑料袋，而雨披却落到了体格弱小的吕品的手里。
我求他们给我，我求得十分辛苦，向上天发誓，我一生第一次这样求人，我最后拿出了我的必杀绝技，我说：“……只有我一个人是女的，你们都是男的。”
终于，我求得了这件雨披，感谢大慈大悲的佛祖，感谢放手的吕品，感谢放弃了争取的武超，感谢雨披主人肖雅皮少爷。
不过，我后来打开雨披，发现那被我们称为“尤物”的东西居然是破的，我立即又将其施舍给了武超。
放学的人纷纷从这里经过。我看见了梅子，她看也没看我，就对我们全体说：“先走一步了。”
季节来了，老远就说：“怎么？我家里的亲戚都在这里避雨！等一会我给老天爷打个电话，让他别下了。”
朱香榧的长柄雨伞差一点被我们抢坏了，他死死地抱住，好像要跟着他的魔伞一道飞上天的样子。他每天每时每刻都带伞，所以，他每天每时每刻都不会淋雨，这样的家伙身体里一定缺水。
善良的女生曾女来了，她借给我两个一元的硬币。我突然想起我还有四块钱零钱，我准备冲到对面的小店里去买雨披，吕品这个无赖遇到了下雨天就这么高兴，他说：“何吖卣，我帮你到小店去买吧。”
赵西泠又幽灵一般地转回来了，说：“我穿着雨披，为什么不让我去买？也让我今天做成一件好事嘛！”
我大声地说：“你休想！”

当晚，我们需要写了一篇《我所做过的一件好事》的随笔，我这样写道：
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这使人懊恼、心烦。班里只有几个料事如神的家伙才带了雨披，我是马虎大王，当然是没带了。放学后，我疯狂飚车，要冒雨回家。可是，雨越下越大，我只好到公交站牌底下躲雨。很多与我命运相同的人也纷纷来避难，一下就聚集了许多同学。
接着，从校门里走来一群悠哉游哉的“雨披党”，看着他们的样子，我们恨不得去拦路打劫。他们中的一个人，肖雅皮，还带了一件备用雨披，而且还没有用，一拿出来，就成了抢手货，大家纷纷向他乞求。
吕品最擅长干这个，他赢得了肖雅皮的施舍。大家一齐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吕品，我也一样，不过我比其他人聪明，只要这件雨披吕品还没穿上，我是决不罢休的。他们男孩子是很好哄的，我跟吕品说我是一个女的，男士应该怎么有风度，让女士优先。或许是我面善，最终，吕品把雨披转借给了我。像他这样的好人，佛祖一定会保佑他的。我目送他冒雨骑车离去，心中暗暗点头。
我正准备穿上雨披，加入雨披党行列回家。回头一看，发现有很多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我怕他们要抢劫我。我披上雨披，准备快退。
“何吖卣，我家远，你雨披借我喽？”是我们班武超的沙哑的声音。看着他那副模样，我有些动摇，他就是我担心的那种像我一样的聪明人，既有蛮力，又很可怜。但这天气实在不适合做善事。
“你看，我的嗓子都感冒了！……”武超还在说。看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我想，他生病了，一个强者应该帮助一个弱者。
于是，也不知是怎么的，我就把雨披借给了武超。
当他穿着雨披走掉的时候，我不禁摇头叹道：今天我又做了一件好事。不过我帮了别人，却累了自己。我还想，武超那家伙此时在路上肯定在为我这样的好人而感动得哭泣流鼻涕吧！不过，我也算是完成了老师说的每天做一件好事不告诉人的作业了。
一个星期后，张如果给我的批语是四个字：“涉嫌剽窃。”
发本子时，我不在班上，本子放在桌子上，胖子朱香榧看到了我的评语，他见我来了，居然一点也不识时务，说：“何吖卣，你剽窃梅子的作文！”
我立即倒睁丹凤眼，在班上朝他大吼：“你干吗要看我的本子？……你……你……你干吗还要说出来？你这个白痴！”
我要在5秒钟内想起了一桩事来在全班搞臭朱香榧。
我忙去找曾女，大声对她说：“喂，曾女，你知道朱香榧是什么人吗？我告诉你。有一次，大雨天，本姑娘和他一道到对面综合楼去上课，那时我刚认识他，跟他同在一把伞下，他把他那一把伞全部打在我的头上，而他那个猪头上全是水，霍霍霍霍哈哈哈！……到了那边教室后，还要有趣，我们坐在一起，他小心地将他的宝贝长柄雨伞横放在抽屉里，一直伸到我这边，我看那东西湿淋淋的，特别不爽，我就问他，为何不挂在桌沿上，他说，那样走时要忘记的。……哦，My god! 世界上竟有这么酷的男生，真让我大开眼界！……他让我斜着身子坐了一节课！我自叹弗如，惭愧惭愧！这个白痴！……你们说，朱香榧是不是大白痴？”
我在班上朝朱香榧一口气骂了无数个“白痴”。
朱香榧可怜地看着我，这畜生简直就是圣人，一句也不还口。

第二天，我恭恭敬敬地到了张如果老师的办公室去。我估计是朱香榧汇报了我骂他白痴的事。
张如果正拿起一叠干净的白色号码布，他告诉邻班的班主任说：“前天运动会一结束，我们班的朱香榧同学，就把运动员的号码布全部收起来，带回家了，今天一早带来了，你看，洗得干干净净带来了。”
果果老师又说：“世界上就有这样的人，他以后到了什么地方，都会成功的。”
邻班班主任问：“朱香榧是一个男伢儿，还是一个女伢儿？”
我插嘴说：“是男的，他做事很仔细，很主动，很严谨，交给他的任何事情，他都能弄好。”
邻班班主任说：“我要到我们班去表扬这个同学，未来社会里，就是这样的同学最有价值，我要号召大家都去学习他。我们班的号码布不光没有洗，而且还丢了一块。”
张如果老师说：“可是，在我们班上不能表扬这个同学，只要我一表扬他，同学们就要笑。”
邻班班主任吃惊地问：“为什么？”
张如果说：“如今做好人好事者已经感到很孤独了，拆空的人反倒很吃香，大家都会嘲讽他，要他少表现，唉，雷锋实际上已经死了，是被别人杀死的！”终于，张老师转过头来对我说：“何吖卣，你说是不是？”
天有点冷了，那天我穿了三件短T恤，就是要把手臂露出来，我喜欢这样，这样爽。
张老师又对我说：“何吖卣，最近作业多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在观察张如果老师的表情。
他又说：“何吖卣，你谈谈你对学业负担的看法。最近，上面会有人到我们学校来称你们书包的重量，要减轻学生的学业负担，你怎么看这事？”
我放弃了警惕性，原来张老师找我来是为这事。我说：“要是天天开运动会就好了，……一上课，你们就要逼我们学习。”
张老师岔开去，说：“何吖卣，你的作业做得很认真。你晚上几点睡觉？”
“有时要到11点。”
“我们班有没有反映作业负担过重的人？”
我看着张如果的表情，我跟老师打交道已很多年头了，我忙说：“张老师，不是我告的，千万不要怀疑我！只有白痴朱香榧那样的人才会告，只有夏天清那样不做作业的人才会去告！”
“同学们对作业负担问题怎么看？”
我说：“原先……都没感觉的。现在报纸上一登，大家都反感了，现在一到老师布置作业，就有许多人在底下小声骂老师早点死掉。第一个就是夏天清，第二个就是尤其，第三个就是肖雅皮。”
张老师桌上打开的几份报纸，第一版头条都是减轻学生负担的内容。这一段时间学校风声鹤唳，意见据说是从我们这里反映出去的。
他一边浏览一边问：“尤其是学习委员，她也骂？”
我说：“是的。尤其说她这一生一定要发明一个作业完成机。……大家都等着她的发明投入使用！我跟尤其说，你那个作业完成机的芯子一定要是朱香榧那个痴子的身体才行。尤其说，她就是放一头猪进去，也不会放朱香榧进去的。”
“你前面干吗说朱香榧告状？你干吗口口声声骂朱香榧？”
“因为……因为我刚和他吵过架。”
“何吖卣，你作业做到11点，觉得有负担吗？”
“没有。”
“那就好。你最近有几次作业忘了交，我以为你学习上有情绪，所以把你叫了来。……你觉得朱香榧这个人怎么样？”
“……挺好的，很忠厚，是个好人。”
“要允许别人有个性，甚至是缺点。这世界是多样的，是多样性造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丰富多彩。否则，克隆许多优秀的人好了，是不是？……你可以这样，但要允许人家那样。不能你这样，就要求人家也这样。何吖卣，你分析过自己的个性性格吗？”
“没有。”
“你能意识到你经常伤害人吗？”
“不能，……啊……能。”
“从今天起，我给你一个作业，你开始分析自己的语言和行为，好吗？在随笔上写下来。”
我没有说话，张老师抬头看了看我，我才点了点头。
过半天，张老师又岔开去，说：“哎，……作业多了，学生告，家长骂，社会查，最后还是老师苦。……何吖卣，你说，我们这是何苦？按国家规定，学生在校时间不得超过7小时，可现在我们早上七点二十分就要来，下午四点四十五分才放学，前后在校时间九个多小时，老师管你们十小时，事后，还要找你们谈话，还要处理许多问题，而老师的工资只有一点，老师是不是有点让人瞧不起？……哦，何吖卣，对了，你爸是做什么的？”
“我爸是玩具厂厂长。”
“你觉得我像玩具厂厂长吗？”
“不像。”
“何吖卣，你很坦率，你能让大家都像你一样，把心里想的直接说出来让别人知道吗？”
我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张老师“噗嗤”一下笑了，把我放走了。
只要逃离了那个现场，我的精神就处于绝对健康的自由状态。
到了班上，我走到朱香榧桌子边，把他桌上的一本书“啪”地一掼。
然后，我回到自己座位上去。吕品要和我说话，我也不理睬他。别人都在大惑不解地猜测我的行为性质，我则要到晚上写随笔时才会分析自己的行为。
过了十五分钟，我才开始冷静下来。我又跑到朱香榧那里去，把我扔掉的那本书捡起来，放还到朱香榧的桌子上。
亓亓在旁边说：“我都没看见。”
而朱香榧坐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我害怕他把我看成小丑，害怕他把我看成小人。这样的人，是忍者神龟，我服了他！

梅子过生日那天，早上，她收到了许多礼物。她的抽屉里塞满了礼包，由于担心老师看见了不好，她把一部分礼品放在尤其的抽屉里，一部分礼品放在亓亓的抽屉里。
她遇到谁到高兴地打招呼，我从厕所出来时，恰好碰上了她，她也没有反应过来，兴奋地说：“你好！”她说得很真诚，迅速就蹦着跳着跑走了。
我的心里很不好受。我回到班上时，梅子的眼光又遇到了我的眼光，她似乎觉察出了刚才错误的道谢，但是，覆水难收。
我想走上去对她说一句话，但我没有勇气，她有点失望地望着我。我忘了给她生日礼物。我上次过生日时，还是暑假期间，那时我们只经过了军训的短暂交往，她就给我邮寄来了两包巧克力和一张贺卡，让我很激动。我当时就说，在她过生日时，我一定要送最好最好的礼物给她。但是，一天一天，我都在稀里糊涂的作业和玩乐里度过，只有在梦里才想到别人的生日和生日礼物。
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想让亓亓去替我对梅子说，我明天一定要补个生日礼物给她。
我四处找亓亓，可是我没有发现亓亓，她可能到大操场去会学姐去了。
我的心里为找不到亓亓而一阵高兴，因为这样，这件事也就是天意让我这么结束了。我不晓得我和梅子的感情破裂了没有。我很无聊，对身边的吕品说：“你是几号生日，到时候我送给你礼物。”
吕品说：“你一定要送给我猪可以吃的礼物，或者是能丢进垃圾箱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