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三】

3．天生喜欢无聊之徒

班会课上，张如果老师庄严地在黑板上写下了九个空心大字和两个标点：“你喜欢怎样，我就怎样！”
大家都恭敬地等他发话。我噗嗤笑起来：你也不是星爷我干吗喜欢你？
由于军训时见识了他的严格，又由于初一刚开始，家长和同学都捕风捉影，制造班主任恐怖气氛，现在，每天大家见到他都毕恭毕敬地坐在座位上，双手平放桌面，一动不动。只有我们几个好动分子例外。
我知道大家都是装的，都是没意思的木偶人，老师一走，说不准谁比谁闹得厉害，虚伪透顶！
张老师给我们每人分发一张白纸。
大家都不说话。
我小声地说：“排排坐，吃果果。”
我所在的局部地区发生了哄笑。
张如果老师眼疾耳快，他说：“我喜欢果果这个名字，以后你们就叫我果果好吗？”
我们全班大笑起来，群情激奋，说：“好！”
大家都来了劲。
看一眼问卷，上面有三个问题：1、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做你的班主任？2、这个班主任应该怎样？3、这个班主任不应该怎样？
由于有了刚才的插曲，我们都轻松起来，大家也都真实了，一个个开写。
我回头看了一下，有歪着脖子的，有咬牙切齿的，有怪笑的，也有东张西望的，都在认真地写了。
十分钟后，所有的纸张到了张如果手上。
我们都兴奋地等待着，因为在回答问题过程中，我们每个人又都享受了一次隐秘的快乐。
老师说：“现在听我来读！……你喜欢什么样的班主任……答案是：……搞笑的、不严肃的、滑稽的、帅的、是酷哥的、必须是女的、会学猫叫的、有学问的、收集英雄卡的、像猪八戒一样的、像成龙一样的……”
他每读到一个答案，全班都要笑一次。我们差不多都成发笑机器了，除了笑就不会干别的。
“可是，很遗憾，我不能是一个女的了！”老师补充说。
夏天清尖利地大叫起来：“老师，你可以去整形，去变性！”
全班又大笑起来。
老师又说：“我再读第二个问题，……班主任应该怎样，……答案是：……应该敢在冬天吃棒冰、应该在每个星期表扬我们一次、应该允许我们看电视、同意我们玩游戏、和我们一起打球、一定要知道香港的天王和歌后、一定要喜欢卡通……”
我们的笑声成了声浪，一阵一阵的，我们班集体疯了。
我想，隔壁班一定遭殃了！
接着，在我们的期盼中，张老师又读他“不能怎样”：
“……班主任不能在学期中间去生孩子、不能打人骂人、不能家访、不能穿西服（要穿便装）、不能上课没有表情、不能讽刺别人、不能大声批评人、不能不表扬坏人、不能飞唾沫星、不能讲个没完、不能让人害怕、不能……”
我们都笑坏了，我们都兴奋了，我们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张老师说：“我当过很多年班主任了，说实话，像现在这样还是第一次，我跟你们这么大的人打交道也是第一次。……你喜欢什么，我就成为什么，这对我来说，是一次尝试，是一个挑战。但我要向你们保证，我一定要当一个你们喜欢的班主任！……我会研究你们的这些要求的，而且，我正准备向你们学习，学习你们的语言，学习你们的心理，要懂得你们的趣味，和你们真心交朋友！”
果果老师很诚恳，大家都鼓掌了。
但我觉得他一定是这样说说的，明天就又会凶神恶煞，并且一定也无法做到让我们喜欢。
我对学校的老师提不起劲来，对这样一个让我回来讨行李的老师更是没有好感，他也不会对我有好感的。
老师又说了：“……那么，你们想过，我会把你们带到什么一条路上去吗？我可要和你们伴随三年啊！……你们想知道吗？”
他大声地询问我们。
我们都瞪大了发亮的眼睛，一起喊：“想——知——道。”
他这人很会积聚人心，非得等我们都有渴望了，才说话。接着，他说：“我会把你们从现在的十二岁……带到十五岁。”
我们轰地一下都笑了。
“……我会把你们的生命灌满意义，让你们的头脑想一些有意义的事物。……未来有一万种可能，你们每一个人都有一万种成长的可能性，我会帮助你们找到一万种可能，最后，由你们自己来选择其中的一种，坚定地走下去。我影响你们，而你们将改变未来！”

一堂活泼的班会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放纵，之后的好几堂课竟然都是乱糟糟的。
上数学课前，张老师来嘱咐我们：“上次数学课你们让黄老师发火了，今天课前你们要起劲喊‘老师好’，让黄老师消气，好不好？”
张老师并没有像我们想像的那样骂我们，他这样让我们想法子来补救，我们很情愿。
上午上第四节数学课前，尽管我们已经饥饿无力，可也在班长季节的带领下，喊出了响彻教学楼的“老师好”，使黄老师多少感到了点欣慰。
中午，张如果突然进班，下达了不准穿中便裤、只准穿校服的命令。
这下完了，那厚得根本透不进一丝风的校服要取代舒服、凉快而又好看的中便裤，这对我们蛋族的几个自由逍遥派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如今还是我们杭州酷热的9月份啊！
我仔细数过来，全班有4条中便裤。
我问他们怎么办，我希望他们能和我一样装着没有听见，但他们的脸上都像蛋一样，没有表情，他们的嘴巴没有话语。
次日，我依然故我地穿了我喜欢的灰色中便裤到班，看到大家上身下身都穿了整齐的校服，我心中不爽。
我特别恨昨天穿了中裤而今天没穿的人，他们是一些两面派！
终于，迟到的吕品没有按要求穿校裤，我心中窃喜，立即把他当作知己。
我抽空跑过去，对他说：“你也穿中裤了？我是有意忘了穿校裤的。”
吕品说：“我是真忘了。”
他一脸无辜的样子，但我知道他肯定是有意的。
出操时排队，季节过来，对我说：“何吖卣，你的上身校服也穿错了，应该是另一套！你的脑子灌水了！”
我只好出列，排到队伍最后去。我前面的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家伙像长颈鹿一样高，我恨死他了！
一天下来，没有什么新鲜的可供人消遣的事发生。
不过，亓亓似乎很高兴，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妈妈去上海给她买了好多东西，其中有一条身价600元的超高档耐克运动裤，还配送了两件漂亮的锐步牌背心，另外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名牌袜子。
我真不明白，耐克怎么会搭送死对头锐步的礼品？亓亓还顺带告诉我们，她妈还给她爸爸买了件意大利名牌衣服。
哇塞！我们都说亓亓家最近肯定发了。
不过，我搞不懂亓亓干吗要把这些这么仔细地告诉我们，可能是她也觉得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吧，可能。
最后，亓亓神秘地对我们说：“不过，这些东西买回来，我老妈总共只花了400元不到！”
我说：“你妈是不是那种把一张钞票数两遍的人？”
亓亓朝我扁了一下嘴，不睬我。
……
星期四是吕品当临时值日班长的日子，我不明白张如果老师为什么看中了吕品那种长相、高度都无任何威信的“违纪王”来管我们。
反正我是看热闹的，看他蹦上蹦下像个跳蚤一样在“为人民服务”，我就有看“猴戏”的感觉。
我一个劲地看他，一个劲地笑。
他是一个跳跳蛋。我是一个傻大姐，或是一个傻蛋。
我记得中午吃过饭后，季节对着吕品叫个不停，两人鬼鬼祟祟的，并且越叫越响，越叫越激烈，吕品紧搂着那本班级日志，使出苍蝇般的本领，躲避季节的扑围。季节好容易抢到了那本日志，也死死地搂在怀里。
我搞不懂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反正关于吕品的事就一定是一些无聊的事。不过，他们越是那样，越是引起我的注意。
上计算机课时，我一个劲地问吕品今天为什么要和季节抢班级日志，吕品死活不告诉我，我帮助他建立了一个文件，还帮他保存到了老师指定的位置，可他还是不告诉我。
我大怒，说：“你他妈的枉为男人！”
他嬉皮笑脸地说：“那我就宁愿做个女人。”
“变态！”我骂他。
上计算机课回来，张如果老师到班上来读了一则日记，是揭露尤其当学习委员搞腐败的。说尤其把作业给夏天清抄，换夏天清的糖吃。
我听了，立即觉得尤其的这个办法不错，下课后我要向尤其取经，还应该向她祝贺祝贺。
而反过来，我觉得写这则日记的慎浙倒是蛮讨厌的。
慎浙这人，就是那个军训时炒纸巾的人，他总是喜欢缠着别人问长问短，他耳朵似乎又不大好，别人说“你滚”，他还以为是“你好”，他还专门要和别人握手叙旧，问寒问暖，总的说起来，不是有一点点烦。
不过，我还是模仿了他。第二天，我在日记里写了另一桩事，也被老师表扬了。
我说，最近我老是听见座位后面有一个人在咕咕哝哝地骂人家是农民，发出这个声音的就是赵西泠，承受这个声音的是慎浙。我说，“农民”这个词本来不是什么恶毒的词语，但被我们中学生一用，就不一样了，更何况是被赵西泠用阴阳怪气、不三不四的音调说出来的。赵西泠他算个什么东西，他不就是营养过多、戴一副眼镜、摘了眼镜样子十分滑稽、每次用中餐时总觉得饭不够、鞋带从不绑紧、再大号的鞋子让他的熊掌一伸进去就显得小的、个头比别人高许多的那个家伙！我还说，骂别人是农民不应该，赵西泠你应该改一改，你爸是记者，如果你爸也像你这样不文明，那就什么稿子也得不到！该改该改！我还说，还有慎浙这人，也不能一个劲地阴柔下去了，听到别人这样骂你，你不应该只是傻笑，要反击反击！
张老师在班上读过以后，把本子还给我。
他在评语中说：“要注意批评的方式，你这样说话，赵西泠和慎浙两个都会不高兴的。你批评他们的目的到底是要帮助他们还是要发泄你的情绪？”
我很快就忘了这事。
一天中午，我用水彩笔专心致志地在吕品脸上画几条线，花花绿绿的，很好玩，他转瞬之间就像《狮子王》中间的小辛巴了。
吕品在整个教室里乱跑，好像要让所有人看见似的。我在旁边很高兴，因为我捉弄了一个男生。
可渐渐地，我觉得不对劲了。于是，我就跑去问吕品：“喂，你为什么不去洗啊？”
吕品回答：“这样，等会儿上语文课时，你就惨了！”
“啊？”我这才知道他的本意，看来并不是人人都好欺负的，完了！
我说：“你快去洗吧，我求你了！”
吕品说：“不行，那这几道‘花’不是白画了吗？”
我恳求道：“那我给你钱……”
吕品坚持：“不行，我是视钱财如粪土的人。”
我又求他：“大哥，我求你了。”
吕品：“嘿嘿，我才不会放过你呢！”
铃声响了，我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张老师进来了，我受到了批评，吕品到厕所洗脸去了，而我心里想的是下一次如何更毒地报复吕品。
下课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别的同学都来到我这里，纷纷要求我在他们脸上画彩绘，我成了特别吃香的人，吕品也过来了，要求我再给他画脸，而我坚决地不睬他。
又临到我当值日班干了，我专门盯着吕品，只要他一动，我就把他的过失记下来。吕品也盯着我，说：“喂，何吖卣，你为什么不记别人？”
我得意地说：“我就是要让张如果知道你是什么东东！你上一次跟季节抢班级日志的事还没有告诉我呢！你这个小人，我为你建立了文档，还给你保存好了位置，可你却是这么没良心！”
说过后，我突然想起往事，就开始翻找上一次吕品值日时记的内容。吕品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找到了，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把戏，看过以后，我火冒三丈，跑到季节那里去，啪地把本子掼在他桌上，质问他：“喂，你在班级日志上乱写什么？”
季节满脸是笑，他已经发觉我的怒火了，她说：“外婆息怒。是吕品先写的！不过也怪我，外婆，你老人家回去好好看看笔迹！还有，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下课后再说，不要在现在来了断好不好？”
我又跑到吕品那里，把他桌上的书全打到地上，我说：“喂，你为什么乱写我？”
吕品说：“你本来就看了嘛！”
我说：“我看了什么？”
吕品说：“你看了季节！”
我说：“我看了季节也值得写？”
吕品说：“你看了季节，所以我就写‘9月24日，中午自修课，何吖卣看了季节一眼，季节回看了何吖卣两眼。’这是史家笔法，这有什么错？”
我又看了底下，还有季节当天的记录：“吕品向何吖卣暗送秋波一次，何吖卣向吕品眉目传情一次。”
无聊！他们真是无聊！

学了《曹操煮酒论英雄》后，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张如果在班上一鼓动，我们大家都开始用半白文言说话了，还尝试着用文言写对话。一时间，我们当今的现代人都说起了古文。
某日，操场上，三国迷赵西泠碰巧遇到吕品，前者曰：“兄你跑步甚为快矣！”
吕品曰：“何以见之？”
赵西泠曰：“每次你都比我快也！”
吕品谦虚说道：“非也非也，我腿短也，跑不快；你腿甚粗甚长，一看就知道乃牛蛙腿也，有力也，定比我快。”
赵西泠说：“兄你见笑了，我腿甚重，抬不起；你腿乃像火柴梗一般轻也，定比我快。”
吕品只好同意，说：“是也是也！”
赵西泠还要说古文：“为何不跑跑试试，跑了就知也。”
吕品说：“好。”
乃跑。
行飞也，赵西泠走也。
又一日，我班著名瘦猴肖雅皮在过道遇见我班神童兼胖子朱香榧。
胖子语于瘦猴曰：“吾一见你，就知整个世界在闹粮灾！”
瘦猴肖雅皮曰：“非也非也。一见你这胖子，乃知世界灾荒其因。”
胖子当场休克，眼看就要晕倒，幸亏他随身携带的一把长柄伞救了他。
季节过来说：“朱香榧大叔，你这样经常晕倒，最好要到医院做一下全身检查，这样不至于在班上出意外。”
英语课上，学得ouch一词，该词意思为人痛苦时发出的吼声。
下午，有人欺负朱香榧，朱香榧就大叫：“ouch！”
那人随即脸色发青，浑身不自在，似有虫子在头上颠不可去。久之，其人竟被朱香榧酸晕倒。
另一日，英语课上学得“oh, dear！”这个词的意思是“哦，上帝！”
下午，慎浙的笔掉到了地上，慎浙大叫：“oh! Dear!”
坐在他旁边的赵西泠被酸得无法忍受，竟撞墙以求解脱。
慎浙这人，一见人还喜欢说“呆子，睡觉去吧！”之类的话，声音又高又细，让人听了全身发麻。他这人是我班酸话之最，他的声音阴阳怪气，半虚半实，听了，如同有万条小虫在身上爬。
朱香榧这人有满腔才华，属于“考霸”一类，一考试就拔头筹，人人嫉妒。吕品是平庸但机灵之辈，人人皆知。
一日，吕品请朱香榧去玩“抓抓儿”的游戏，让朱香榧抓。
朱香榧跑步极慢，怎是吕品对手？
朱香榧东跑西跑就是追不上，而吕品总是惹他，最后，朱香榧累得满头大汗。这样的事情吕品可没有少做。
除此之外，胖子朱香榧整天一动不动，生气了或者是有人捉弄他了，他就拿起那把宝贝雨伞往别人身上戳。
他总是带一把长伞到学校来。放学回家的路上，他也从不买东西吃，望着别人吃东西，两只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嘴唇一动一动的，可怜得要命。
不过，这胖子真的是一个十二分聪明的学习天才，没人教他，他就能把别人摸不着头脑的数学题一五一十地讲出来，考试总得全校一二名。
这种大巧若拙的人IQ至少也是180，活像那树上的猫头鹰。
期中考试讲评那一天，朱香榧的总分比学习委员尤其同学高出了34分，排全年级第二，尤其排第五。
尤其气得火冒三丈，在她眼里，她自己一直是好成绩的化身，被一个小小的数学课代表超过，顿时就感觉自己一文不值，她自暴自弃地对前面的梅子说：“跟这个‘猪’在一起，我真的是不想活了！……人生好无趣。”
她和朱香榧坐同桌，朱香榧听了，仍然在抠鼻屎。
尤其就不停地朝朱香榧唠叨：“你干吗考这么好，你好去死了！……”说罢，还狠狠地揣了朱香榧一脚。哼？朱香榧竟然才不理她。
同位是冤家，尤其妒忌朱香榧，想方设法要害他，可是很难得逞。朱香榧这厮太聪明了，他考试做题时，总用手牢牢捂着，生怕别人抄他的，有时，他干脆不做题，只看题，因为早做好了选择题，会被别人看见答案。他等到大家要交卷了，一分钟内迅速把答案写上。
有一次收卷时尤其把朱香榧的答案偷着改了一道，可被坐着不动的朱香榧一眼发现了，他立即拿了一支笔又改回去了。老师走后，他俩还为这个大吵。
后来，朱香榧的保密工作就做得特别好，对上传试卷、课代表“运输”试卷、学习委员汇总试卷、老师批改试卷整个流程都进行严密监控。他甚至还能搞得清人家在他交卷过程中的第多少秒钟偷看了他的哪一道题。
做第一名太累！所以我不做，我也不想做。
后来，有一些不重要的考试，朱香榧就干脆放水，故意考得比尤其差，还故意把做错的题暴露出来。
尤其看到朱香榧和自己的做法不同，自信心立即丧失，就上了当中了计，改了题，失了分。最后，他们两个人双双落马，让我这个竖子成名。
一到大考、考场里一人一桌时，谁也别想超过朱香榧。
尤其整天缠住朱香榧。那一次朱香榧考了全年级第一，尤其闻讯，当场尖叫，扯着嗓门叉着腰，跑到朱香榧跟前，说：“哎，不要以为你考了这几分就了不起？我下一次一定会超过你！我就不相信猪脑会比人脑聪明，这可违反自然规律！”
说着，她抢过朱香榧手中试卷，瞪大眼睛死劲地看，仿佛非要找到什么错误来不可。她算算这道，验验那道，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几乎达到了一分分值的错误，她得意地说：“哈哈，猪脑，你还是栽在我手里了，这道题批错了！”
尤其一脸的坏笑。哎，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