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红知多少》(徐社东著·时代文艺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1.去你的,也去我的!
很小时,我上过一个幼儿园,那里比较搞笑。在那里,我们小朋友可以“结婚”,只要男小朋友和女小朋友好,就可以举办“婚礼”,睡在一块。整个幼儿园都男女小朋友同睡。 我那时非常顽劣,非要娶一个小女孩不可,阿姨说不行,不准女的娶女的,我没有得逞。我那时做出了许多男孩子都不敢做的胆大包天的事。许多小朋友都认为我是一个男的,好几个女孩哭着要和我“结婚”。 唉,失败,在一个可以“结婚”的地方我居然没有结上“婚”! 我老爸说我当年上的是中国最贵的幼儿园,可他一点也不像资产阶级。 从上小学一年级起,我的拿手绝活就是犯错。人类发明了学校,老师是我的天敌。我实在不喜欢和老师打交道,我喜欢和跟我一样的同类物质在一起。有一次我骂了别人一句神经病,老师让我到他办公室用一块透明香皂洗嘴巴。 第二天我见到老师没有鞠躬,掉头就跑,被老师捉住了,后面一堂是自然课,老师要我在办公室里鞠了一节课的躬。别人看我在那里像木偶一样地鞠躬,都笑,我也笑,反正是孩子,孩子的字典里没有羞耻两个字。 我那个鬼老师有一个上课拿粉笔头砸人的毛病,他扔得很准。我们班讲台上的一盒短粉笔头成了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冷兵器,有一天我梦见那老师放飞镳,一手抛出56个粉笔头,把我们班56个同学统统放倒,个个喉管开洞。 下课后,同学也师从老师,练习扔粉笔头,扔得满教室满走廊都是,嘴里还呵呵哈哈地大叫。上课铃声一响,战场寂静,弹痕满地,大家都睁大眼睛等那老师来发火。 我那老师一发火就要得皮肤病,他皮肤病一犯,就要放下课本从教室里跑出去,到要下课的时候才进来上课,一直上到下一节课开始。他对下一节课的老师说:“我的皮肤病犯了,你给我十分钟。”就那样,他拖堂拖成了学校先进。 教师节时,同学都送给老师鲜花,他对同学打招呼:“千万别送给我月季花!” 我听了,回家对我妈妈说:“明天是教师节,给我买一大把月季花,我要送给老师。”我妈嘲笑我说:“何吖卣,你也学会拍马屁了?给我少点事吧!”我暗笑,却被我爸发现了。 我爸把我叫到一边,知女莫如父,他盘问清楚后说:“何吖卣,这事包在老子身上了!” 第二天,我用月季花布满了整个教室,还放了大大的一把在老师的办公桌上。老师气得生病了,病得住院了。 我现在很想念那个老师,天敌之间是彼此想念的。我所做的一切,实际上不过是我童年幼稚游戏的一部分。 有一段时间,我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看着是玩具,所有的人都在我的游戏里。我常常能在大人的脸上找得到很逗人的东西,看着看着,我就想笑,我就笑了。 那真是一段奇妙的时间,世界是一场大游戏,所有的东西都很卡通。大人则是我游戏中的一个不重要的部分,我所到之处都是我的游戏现场,孩子是我的主角。我把这个世界看着是蛋世界,阿姨是美丽的蛋,爸爸是长胡子的蛋,妈妈是正在变胖的蛋,老师是会发火和会爆炸的蛋,我们自己统统是不知道明天是什么的糊涂蛋。我们中间有臭蛋、混蛋、鸡蛋、鸭蛋、王八蛋,我们每天在滚,这世界到处都是蛋在滚动。我们这些年轻的小蛋够热闹了,大蛋们并不理解我们,但他们很愿意来管我们这些小蛋。 我那天敌老师还有一绝,就是生起气来专门要叫人家去洗抹布。同时,他发起火来也乱扔抹布,扔得班上到处都是。 他生病好了以后,有一次,我又犯了一个什么错,他罚我洗了八十块抹布。 洗抹布的学校记录是我打破的。 后来,那老师当了教导主任,是专门训人的,有一天,我进教室上课时看到他在旗杆那里训一个人,下过课后,他还在那里训人。后来,我们到操场上体育课了,他还在那里训那个学生。 上完体育课后,起先那个被训的人换了,他还在原处,训起了别的学生。 不过,别的同学说那老师一点也不坏,说他只是吓唬吓唬人,只要我们一转身,他就要偷着笑。但是我觉得他没对我和蔼过,要么是他对我太坏了,要么是我太坏了。 说起我的坏,我是很骄傲的,我一直不能解释这种感觉。实际上,我总能从大人对我的大声呵斥中看到欣赏和笑意。 我转学是我老爸的大手笔,当我犯错总数达到1188次的时候,我爸爸为了维护我们蛋家族的尊严,他到了学校,和那个有皮肤病的教导主任理论,他把一块抹布准确地扔到了老师的臭脸上。 那天我看到我爸很英勇,他说,是学校教育让我有了许多罪恶的。我真是爱死了我老爸! 有半年时间,我休学在家,自己看书学习。 我妈说,一切都是因为老爸工作飘摇的结果,只要他心情不好,整个世界就一片黑暗。老妈说我们娘俩跟着他这个神经病后面流浪,我已读了三所小学,她快被折腾死了。 老妈要我老爸改脾气,老爸说要等我长大了和我一起改。他还说,这样做事不至于重复做第二遍。 后来,我爸当上了玩具厂厂长,每天回来给我带很多玩具;我妈下了岗,开了一个打牌室,每个月靠赢200块钱过生活。 我老爸有反社会倾向,他把学校一切斥之为狗屎,我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也给学校伤害过。 不过,他给我布置的作业还算有趣,比如他说:“何吖卣,如果让你当玩具厂厂长,你怎么当?” 我一个人在家想了一天,把所有的玩具都拿出来,堆满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我苦思冥想,我知道学校老师是好骗的,而我老爸可不好对付。 晚上,我等着老爸这个有胡子的蛋回来,我开始上交作业。 我说:“……如果我当玩具厂厂长,我不会像你那么傻地一个一个地生产小熊小人,我会生产出一部分小熊小人,然后让它们生孩子,越生越多!” 老爸听得有点发呆,我看出他很佩服我,就说:“喂,臭男人!怎么样?” 我老爸把我抱起来,横着扔上天,又用手接住,说:“好女儿!以后你可以建立一个玩具王国了!” 我说:“去你的!也去我的!我才不要哩!我要建立一个蛋国,我要谁滚蛋谁就滚蛋!” 我老爸说:“大家都会滚,那这个世界就不需要汽车了。” 我说:“是的。” 我爸说:“整天待在蛋里,会很郁闷的。” 我说:“可以长出翅膀!”
后来,我以优异的成绩在小学毕业,差一点就进了位于学院路的众人仰慕的杭州外国语学校。 我在杭外面试时打了一个喷嚏并摔了一跤,气流冲击了老师,老师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问我刷不刷牙。我没想到问题会这么简单,结果,我不晓得怎么回答。 学校里的老师都是专干这种恐怖活动的专家,他们让你备考如临大敌,可到关键时刻却问题十分简单,他们就是要趁你不备突然袭击你,致你死命,让你收工。 人人都说我聪明,说我有坏的资本。我记住了前一句话,后一句我没听见。 我聪明,所以我什么也不怕,也能逃脱很多惩罚。不过,小学教导主任说我是不良少女,我老爸对我说,他放屁!我告诉你,作为不良少女,何吖卣,你还年龄不够! 我老妈比较冷静,她说情况有两种,要么评价的人有问题,要么我女儿有问题。 我老爸说:“你也放屁!何吖卣永远没问题!” 我那时只佩服我老爸一个人。我老爸也很得意,因为在他人生失意的时候有一个人崇拜他。 小时候,我老爸对我说跟男伢儿玩,女伢儿就会聪明。于是,我就整天跟男伢儿玩。结果,我聪明了,男伢儿都倒霉了,回到家或回到班上总是挨批,成绩一塌糊涂。 他们的家长到学校来告状,勒令他们没用的儿子别跟我玩。而我偏偏一直成绩优秀,我天生一个邪恶领袖,男生一见到我就兴奋。 我顺利地进了杭州市文教区最大的一所公立学校——飞翔鸟中学。我爸为我发火,给我转学,我妈孟母三迁,为我在这个学区给我买房,一切总算没有白费。 7月13那天,我到学校报到。 新班主任是一个男的,他说他姓张,接着,他在黑板上写下了“张如果”三个字,我们都大笑起来。 他对我们说了一大堆话,然后他说:“……我是一个优秀的老师,你们敢说你们是优秀的学生吗?” 我们都齐声说:“敢!” 老师说:“那你们再说一遍。” 我们齐声说:“我们是优秀学生!” 张老师说:“不响。” 我们都憋着劲喊:“我们是——优秀——学生!” 我的同学曾女回家去说我们的新老师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小伙子,但开学后,我们知道果果不是一个小伙子。 果果老师,是我们后来对他的昵称。我这人不关心别人的名字、永远不记老师的名字,如果他不叫张如果的话,我肯定不晓得他叫什么。 不过,他叫张如果,是我到初中后遇到的第一桩开心事。 暑假里我老爸带我去港澳七日游去了,那时张如果到我们每个人的家里家访,我回来后,我妈说我遇到一个好老师。 开学前先是军训,在飞翔鸟中学分校的操场上进行,果果老师临时指定了几个部队子女当班干。他自己和我们班男生睡在一个大教室,我们女生在隔壁教室开地铺。大家席地而睡,像蚕宝宝一样。 他很严格,要我们吃苦,不准我们打电话,不准我们买东西吃,不准我们拖着步子走路。 晚上,我们在教室集中,他做总结说:“今天你们都看见了,11班的教官打了一个学生一巴掌,我知道,你们心里肯定说那个教官不好。是的,打人是不对的。可是,你们不知道,连长知道后,打了那教官三耳光,还不让他吃中饭。那教官又主动要求在饭堂里立正罚站,三餐不吃!……我说这事,就是希望你们知道,要知道什么是纪律!” 大家都吓得不敢做声,我心里则说:“狗屁!只要对我们严,我们都不会说你好的!” 军训过程中,我们一听到哨子响就要下去集合,吃饭也不让发出声音,不准有勺子响,洗澡要排队。我们都叫苦,我的声音最大。 刚开始还有点好玩,可时时刻刻要这样,就烦死了。 我在吃饭时被罚站过,六百多人在安静地吃饭,都成了傻瓜,只有我站着。 最后,军训结束,也要排队,大家提着塑料桶和铺盖走出校园去,有规定不许家长接手。 我看到吕品妈妈来了,要接吕品手上的行李,被张如果老师一喉咙吼停了。大家都忍气吞声,家长也不敢心疼自己的宝贝孩子,想摸摸儿子的小屁屁都不敢。 不过,在军训中,我们班获得了比武第一名。 之后,有人说,这下完了,我们以后惨了!有人说,我们的命好苦哇!有人说,果果不到一年就会被两辆汽车一轧成夹心汉堡包的。 正式开学选举班干时,我们学军小学毕业的一派,文三街小学的一派,文一街小学的一派,行知小学的是“少数民族”,最后,我们学军小学的大获全胜,我当上了副班长。 当我被推选为候选人时,我就知道我肯定会当选,因为我在小学是很有名的。通过这次,我算是知道了选举是怎么一回事,如果我们中间突然来了一只猴子,我们这帮蛋族孩子肯定会选猴头来当头的。 我肯定不是猴子,因为我身上没毛。 不过,大家都在学校混六年了,有敏锐的洞察力,都是有经验的人,知道什么人是什么样的,知道什么人会给大家带来乐趣。 我其实不想当班干。军训结束后,我空着手回家,我把所有的东西,铺盖卷和书,都扔了。老师说不许扔任何东西,旧的席子也要拎回家去,但我走出校门后,到了垃圾筒旁,就全部掼掉了。 我老爸开车来接我,而我打的回了家。 我身上一分钱也没有,的士哥哥进了我们家楼道像讨饭的一样才拿到了钱。 下午5点多,老师给我家打电话,要我立即到本校他的办公室去,把我扔掉的东西拿回家。他勒令我去拿,他把我扔的东西都带回本校了。 我妈妈在电话里告诉老师,说我从小就丢东扔西,还不听话。 当我像个犯错的孩子,把那些破烂拿回家后,我老爸又把它扔了,我朝我妈妈得意地笑起来。 我自小就敬佩我老爸一个人,因为我犯错后他总鼓励我,他说我们这世界是个流氓世界,做个老实人以后要吃亏的。 让我来做班干,嘻嘻,简直是好玩! 当一切都变成真的时,我觉得一场新的游戏又开始了! 我到老师那里去推辞,说我不想干。张老师问为什么,我说干不了。 最后,我坦诚地说:“老师,你不了解情况,我在小学是乱出名的,我从没当过班干!”老师说:“既然大家都推选你,你就当当看。” 我回家后说了这事,我老爸我老妈都笑我。 我在家里大骂,说:“我根本就不愿意做一个好人,当了班干后要表现、要做好事,太不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