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对这一问题做出回答的困难并不在于我们缺乏历史的经验事实根据,因为即便如此,我们还可以做出或然判断,而是问题所指向的"意义"本身既令人十分费解。林定夷说:问题可以是伪问题或错误问题。所谓伪问题就是这样的问题,即关于它的任何符合语法的答案都是伪命题,如真理是什么颜色的?是红色的还是蓝色的?所谓错误问题就是这样的问题,即关于它的任何符合语法的答案都是错的,因而是一种不存在任何答案的问题,如脚气病是由什么细菌引起的?伪问题产生的原因是"问题的指向"的意义不确定或没有意义,而错误问题则是问题本身所设定的"应答域"不存在这个问题的解。(《科学中问题的逻辑与问题结构》)那么"鸡蛋"问题是一个伪问题抑或错误问题吗?下面尝试一下对问题本身的分析。
首先需要确定的是,思维总是借助概念而在某种规则之下进行。按索绪尔的语言理论,指向某一物的一个"能指"的语词同时包含着对这个对象"所指"的意义,因此,我们的言说便不可能是无意义的"它"。自在的"它"及意义是不可言的,可言的"它"是"它"概念的或意义的从自在格式(其自然的时空秩序及法则)中进入思维格式(逻辑的思维程序及规则)而成为思维的对象,从而作为思维对象的"它"已不直接是自在的"它"本身,而是对"它"有意义的指向。我对"对象"的理解既是如果一个概念的意义并无自在本身的意义与其复合,那么一个能指的概念并无真实的所指,进而是思维本身并无(意义的)对象,而仅仅是一种意向性的"指向":在杂多中区别于它在的"关注"。
我问:先有父亲还是先有儿子?因为这一问题与"鸡蛋"问题类似,且相对简单,但这一问题却可以有两种不同的指向及涵义:一、在人类连续的有性胎生生殖延续过程中,特称或全称的"亲代"与"子代"在时间中的先后。"我父亲生于解放前,我生于解放后",答案不言而喻;二、在连续的生命过程中,具有诸多生物分类学与社会学特征或意义的个体在时间中"获得"为我们的思维规则所规定的"父亲"与"儿子"两种不同概念内涵的先后。答案同样简单,因为"有子"在问题中已经潜在成为"父亲"这一个概念的内涵,"儿子"亦如此,因此,"父亲"与"儿子"是同时有的,无需争论。或者说同一问题一方面可以指向"事实",一方面可以指向"概念"自身。如果不对此加以区分,那么周详的答案将是这样一种典型构成:"没父那来子;无子何谓父。""没父那来子;"是对问题事实指向的回答,而"无子何谓父。"则是对问题概念指向的回答。或者说答案中的前一个"那来"与后一个"何谓"并不"同样",进而由"同样"的混淆而彰显我们对于问题本身理解的不确定。如果不对问题本身做出分析,那么诡辩论者将给予我们"辩证"的答案或反驳。
但导致混淆的根本原因则是"问题的指向"的意义不确定。在"父子"问题的事实指向中,自在的"父亲"这一实体对象本身有诸多的涵义,比如有脊椎、直立、有性胎生生殖方式等等生物分类学特征,又有男性、已婚、有子等等社会学特征,但在问题的特定语境中,事实指向本身唯一能够容纳的意义是"亲代"与"子代"及时间的先后,而其它的所有意义都被排除在问题之外。第二种指向则相反,即问题"事实"成为对依照形式思维规则而发生的"意义"本身的"时间"运算或思辨。在第二种指向中,"能指"的实体悄然隐退于场外,替换的是语词的外壳本身,有如魔术对道具瞬间的遮蔽与转换。发生混淆的根本原因即在于此,即在问题的结构中,实在的关系者的意义被潜在的设定为对方之所以成为其自身的规定性内涵:"无子不成父,无父不成子",从而使"父亲"与"儿子"成为一对标准的相对性概念,即在关系中一个概念必须把对方的意义作为自身的规定性构成彼此才能够相对的同时存在,任何一方的消失都意味着另一方借以存在的规定性的消失。是问题本身的双重指向在我们不明晰的思维中混淆为有如"斗鸡眼"般的视觉叠影。
形式逻辑依据概念的外延而把概念之间的关系划分为相容与不相容两类,相同的是我们可以依据概念的内涵而把概念之间的关系划分出"相对性"的一类,尽管形式逻辑并未将此作为其确实的内容。在日常用语中,"经典"的相对性概念构成了独特的一类,如有无、阴阳、大小、轻重、好坏、上下、高低、快慢、光明与黑暗、前进与倒退等等。之所以经典,是这些概念必须完全的把对方所具有的相反意义作为确立自身的根据,其独立存在没有任何意义。由于此一类概念是依照"相对原则"相对的同时发生,因而它们之间无所谓时间的先后。诡辩论者对此并不加以说明,从而使"问题的指向"的意义不明确,进而使问题本身成为"伪问题"。
因此,一、如果我们认为任何"事物"都适用于相对性概念的解释,进而适用于"一分为二"的方法,那么这里必须指出,这是一种具有原始特征的思维方式,而这种方式只适用于对"事物"并不精确的理解,只适宜于馄饨思维自身的澄明,比如某一物的温度既不"冷"也不"热",而是摄氏30度;二、如果我们认为主观的相对性意义是任何"事物"自身客观的具备,那么必须怀疑我们是否混淆了事实的与概念的矛盾,进而是否由于矛盾概念的误用而导致对事实的歪曲;三、如果我们认为借以发生相对性概念的犹如计算机"二进制"般的相对性原则既是任何事物自身据以"存在"的原则,那么我们应当怀疑这是否只是一种主观的思维规则错误的存在论或本体论投影。因此,比之于康德的"先天知性形式",我亦怀疑所谓的"对立
统一规律"是否只是一种原始的"先天知性原则"。
"鸡蛋"与"父子"问题的不同之处在于,问题的事实指向本身并未或潜或显的对鸡与蛋做亲代与子代的意义界定,因而其事实指向的涵义仍不确定,或事实指向的确定仍不能使其成为真问题。那么其潜在的具有合理性的可能意义是什么呢?只有一种可能,即追问鸡这一物种的特征在生命连续的生殖延续过程中是否标志性的形成于卵生生殖方式。如果是,那么问题本身已经把卵生生殖方式先验与隐蔽的预设为问题据以提出的"事实"前提了,进而先验与隐蔽的预设了一个虚假的问题事实指向的应答域,因为事实是无论古生物学还是古地质学在化石证据中都证实了包括鸡在内诸多物种共有的生殖方式,这一方式形成于更高与更早的种上分类单位,具体一些,是形成于恐龙之前约一亿年。因此,就问题所指向的应答域而言,"鸡蛋"问题是一个标准的"错误问题",即其设定的应答域中不存在这个问题的解,有如"脚气病是由什么细菌引起的?""父子"与"鸡蛋"问题事实指向的区别是前者是一个真问题,而后者则是一个错误问题,而两者在概念指向上则都是伪问题。
即便如此,也仍然可以假设鸡这一物种确实由于卵生生殖方式而成其为自身,进而尝试如何回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答案一:如果一个非鸡的物种由于卵生方式而成为鸡,而我们并未把蛋生规定为鸡这一物种开端的本质特征,而是生蛋即可,那么是先有鸡后有蛋,第一个生蛋的鸡既是"鸡太祖",朱元璋是皇上,其父亲不是;答案二:如果我们并未把生蛋规定为鸡这一物种开端的本质特征,而是必须蛋生,那么是先有蛋后有鸡。第一个以卵生方式延续鸡后代的蛋就是"蛋高宗",因此,刘邦不是准皇上,他儿子才是。
回答一个问题有赖于对问题本的分析,或相反的说提出一个真问题有赖于其意义真实的指向与界定。由此出发,我们会发现更多的无法回答的问题,比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因此,这样一种说法也就是可信的:提出一个真问题比对一个问题做出回答更有意义。